下午寶玉從北靜王府回來,才進門就嚷嚷著問林妹妹在何處,襲人、麝月等忙拿了衣服上來與他換,回道:「老太太吩咐了,她想林妹妹想得緊,好容易回來了,叫與她一同住些日子。」
寶玉一時呆了,只問:「好好兒的怎麼住到老太太屋裡去了?住些日子是要住多久?」
襲人一面與他穿衣服,一面道:「住多久你得問老太太去,我們哪裡能做得了主呢?今兒中午,老太太已叫鴛鴦來過,打發小丫頭把林姑娘從前屋裡要用的東西拾掇了一些帶走了。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不叫她再住回這裡了。」
&麼?」寶玉一聽便急了,只一把將襲人的手拉住,「好好兒的為什麼不叫林妹妹住這裡了?」
他的手勁兒大,襲人被抓得生疼,掙又掙不開,只得道:「二爺,你且放開。我不過是自個兒瞎猜的罷了。」
寶玉頓時沉了臉,甩開她的手,心裡愈發急了,只道:「罷了,你不說,我親自問老太太去。」
他衣服都還沒穿好,丫頭們哪裡敢放他出門,麝月忙拽了他一隻衣袖,稍後襲人也上來攔她,只道:「好二爺,你快回來吧。林妹妹現下正在老太太屋裡,你這樣衣衫不整氣巴巴去見,豈不唐突了她?難不成她才回來,你就要惹她的惱兒?」
寶玉聽了這話,才收了腳步,襲人、麝月忙與他穿戴好,一時碧痕倒了茶上來,寶玉碰都不碰,襲人少不得哄他道:「二爺,今兒可是林姑娘回來的好日子,你何苦為這點小事兒在這兒賭氣?」
寶玉一愣,看了她一眼,卻是沒有說話。
襲人笑了笑,又道:「當初林姑娘不在,二爺天天念著她回來,想見也是不能,如今林姑娘總算回來了,老太太離咱們又近,想見的時候哪時不能見呢,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再則,老太太心疼二爺,巴不得你時時在跟前,成日裡你在老太太屋裡呆的時間比咱們屋裡還長,還怕見不著林姑娘麼?」
她的話句句打在寶玉心上,把他心裡那點火氣一點點消滅了。寶玉面色緩和了好些,嘴上卻仍舊囁嚅道:「到底不比住在一個屋子便宜。」
襲人噗嗤一笑:「我的好二爺,林姑娘這次回來,身邊除了多了一個林家的姑奶奶和新姑爺,還外帶四個貼身丫鬟和兩個教習嬤嬤,你算一算,我們這小小的碧紗櫥內哪裡還能住得下呢?」
寶玉狐疑道:「怎多了這麼些人?哪裡來的什麼教習嬤嬤?」
襲人道:「聽說是林大人仙逝前特意從神京請回去的,整日跟在林姑娘身邊,出入都帶著呢。」
寶玉不由皺眉:「林妹妹那般人物,原已是最真最好的,平白弄來那些教習嬤嬤,反倒折辱了她。」一面想起林黛玉喪父的事來,難免又替她憂心起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林妹妹過得好不好,你們快替我收拾收拾,我好去看看她。」
一句話說得麝月直笑:「才不知是誰使性子不讓我們弄呢。得嘞,二爺還不坐過來,讓我們替你們梳頭。」
寶玉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扯著嘴笑了一回,乖乖坐下了。
等他收拾好,迫不及待便往賈母房中去了,彼時賈母正在屋裡與英蓮、黛玉兩個逗著曦兒玩笑,十分高興,一時只聽外頭丫頭紛紛叫「寶二爺」。
隨即便看見寶玉掀了帘子進來,快步上前與賈母請了安。賈母忙道:「還不快過來見你林姐姐和林妹妹。」
寶玉忙上前朝英蓮作揖,又賠罪道:「知道姐姐與妹妹今兒回來,原是在家中候著的,偏偏北靜王的一個愛妾昨兒沒了,我只得給他道惱去。見他哭得那般傷心,我也不好就回來,所以才耽誤了。」
英蓮一聽,心中忍不住好笑。這原是後來有一次鳳姐生辰他晚歸找的由頭,不想還真有此事。
接著寶玉又問黛玉好,原以為經了此次變故,黛玉定是愈發消瘦憔悴了,因而當他見著眼前這個水眸含笑,恍若流光溢彩的林妹妹時,竟有些難以置信。
直到聽見黛玉說了一聲「二哥哥好」時,才回了神來。明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對著這樣與從前迥然不同的的林妹妹,忽然半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見他怔怔凝了黛玉半晌,一副痴迷模樣,英蓮心中不悅,面上卻是笑盈盈的,找了話問他道:「寶兄弟,今兒送去的東西你可看了,不知道有沒有合心意的?」
寶玉心知造次,面上微紅,連聲稱好,鄭重謝了一回,俄頃見馮淵似乎不在賈母處,便問道:「如何不見林姐夫?」
英蓮因道:「在金陵時,親戚故舊知我們要來神京,相託了些瑣事,他不好耽擱,方才請了老祖宗的示下,出門去了。」
寶玉道:「原來如此。那等明日得了空,我再親自拜會去。」
英蓮點頭莞爾。
是夜,馮淵回了府,夫妻二人在燈下共同哄了一回小兒。待曦兒睡下,英蓮因問馮淵道:「今日出去,可還順利?」
馮淵笑道:「詹管家辦事你還信不過麼?我才出門就看見他備了馬車在街口候著我了。岳父大人先前派來神京的,都是林府老人的後生,十分可靠。這些年,他們依著岳父的意思,在神京置了宅子、田莊,等詹管家他們來了以後,還買了一些鋪子經營。今日,他將所有的賬簿都與我瞧了一遍,一筆一筆都記錄在案,並無錯處,當真是用了心的。」
說著,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袱來,遞與英蓮道:「所有的房契、地契,還有這些年的進項都在這兒了,我想著回頭你找個機會悄悄與林妹妹說清楚,叫她心裡也有個數。」
英蓮點頭應了,又問:「母親那邊呢?」
馮淵道:「放心,回來時我已往大師哥府里瞧過了,只是尋常風寒,並無要緊。母親怕你多心,還特意叫我囑咐你,此次是你認祖歸宗後頭回來見老太太,她又年長,與這邊多住兩天也是應該的,無須掛心。」
英蓮聽了,心下十分感動,竟是愈發惦念起馮母來。
馮淵見她紅了眼圈,一副可人模樣,少不得圈在懷中,好言安慰了一番,才雙雙睡去了。
如此這般,等到次日,昨兒約好來看英蓮的自是都來了。一個上午,英蓮房中的客人真真是絡繹不絕。先是李紈與三春一同進門,見了英蓮十分高興,圍著她問好不迭。彼時正吃著茶,寶玉卻也來了,與姊妹們說了一會子閒話,便進書房尋馮淵去了。
且說薛家這邊,寶釵因昨兒聽說了三春今日約好了要去英蓮處,獨自己不去恐失了禮數,於是早飯畢也帶了鶯兒過來了。不想才進門,又有黛玉攜了紫鵑與兩個教引嬤嬤朝這邊來。
當下屋裡真是熱鬧極了,眾姊妹許久不見黛玉,紛紛上來拉她說話,只覺黛玉如今性子比從前變了許多,隨和大方了不少,也更會說笑了。眾人皆暗暗驚奇,然言語間卻是更顯親密了。
英蓮看著此番景象,心中甚是欣慰。
如此,直鬧了半晌,一屋子人才相繼散了,只剩黛玉留下。
英蓮便趁這會兒工夫,打發了丫頭們出去守門,又拉了她悄悄進了裡屋,黛玉忍不住笑道:「姐姐這是做什麼?」
英蓮搖了搖頭,卻是伸出一隻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接著從柜子里將昨晚馮淵與她的各種契約、銀票取了出來,如數攤在她眼前,另有一本冊子與一把鑰匙,鄭重道:「妹妹,你可記得爹爹臨終前曾說起過,此前曾派人為你在神京置了房子、田地,還替你收了一筆財物?」
黛玉見狀,知道事關重大,再不敢大意,只默默點了點頭。
英蓮拍拍她肩頭,與她道,「好妹妹,你聽好了,這裡便是那些房契、地契,另加詹管家進京後買的一些商鋪契據,爹爹臨行前特意與詹管家的大兒子詹密脫了奴籍,他是個可信又得力的,房地、商鋪全是置辦在他的名下。這些年得的進項約摸有三萬兩,你姐夫叫詹管家留了兩萬兩周轉,另外一萬兩都兌成銀票在這裡了。而與你收著的那筆錢財,折算下來約摸有三百萬之數,已幫你入了庫封起來了,這裡是唯一的鑰匙,必須由你收著。」
&百萬?」黛玉聽完,驚得不知所以,「林家的財產不是全數捐給朝廷了嗎,怎麼會……」
英蓮也不好解釋太多,只輕描淡寫道:「這都是爹爹的一片苦心,原在捐公之前就替你移挪過來了。你也知道,捐掉家產乃是不得已而為之,爹爹之意不過全為了保住你我二人罷了。好在我已出閣,凡事自有你姐夫可以仰仗。然你卻不同,你年紀小,又未尋得好歸宿,爹爹自然要為你留下傍身的財產,保你終身無虞。」
黛玉聞言,深感林如海用心良苦,不由紅了眼圈。
英蓮見狀,攜了她一隻手道:「好妹妹,你還小,許多事現下姐姐也不便向你明說。然你要知道,爹爹和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黛玉含淚點頭:「玉兒明白,玉兒一切都依姐姐的便是。」
英蓮不由伸手替她拭了一回淚,才道:「既如此,妹妹你便仔細收好這把鑰匙。倉庫里的財物你姐夫已替你點過,都記在這冊子上。你趁無人時可悄悄翻看一下,心裡有個譜。只是,那是為你終身打算的,現下不可輕易動它。再有就是,林家財產捐公已是眾人皆知,因而東西你一定要藏好,莫要讓旁人知道了,便是老太太也不可以。」
黛玉一一應了:「姐姐放心,我都記下了。」
&就好。」英蓮替她捋了捋鬢邊細發,又看向桌上的銀票與她道,「還有一件事,我要與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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