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裡的夜深,黎明晚。東方魚肚白了,群星依然不肯落潮。雞鳴打破沉澱了一夜寂靜,鳥的鳴又起,覆蓋過雞的鳴。太陽從兩山的縫隙里露不出全臉,紅紅的衍射在山背面,整個盤古寺,一半晴亮一半陰。
目前的溪泉清澈見底,淙淙東去,流離太陽更近的山樑那邊,那蜿蜒的表面上,照像鍍了一層金膜。西邊裸露的峰巒,無遮無影的,高拔在暗藍色的天裡,烘托出一排金色的畫面,恢宏,莊嚴,神聖,貌不像人間。雲,穿上金衣裳,悠然兮,徜徉兮,集合在東半天,群群舞蹈,一樣的旋律,一樣的頻率,如沒醒的夢,沒睡的幻。
當太陽完全升出山上,一個煮熟了的雞蛋黃一樣,發出的光芒籠罩在麥高和女俠身上,很柔和,很溫暖。兩人都不是江湖閒人,沒時間沉溺於朝朝暮暮。
女俠一臉的朝霞,兩眼含滿陽光,如同雨露滋潤的禾苗,一本挺拔的身姿更加翹拔,「我只希望,將來有一天,你我兩人同游盤古寺,夫復何求?」
麥高回應說:「這有何難,有時間碰面再來便是。」
廟祝一夜無被,不知如何熬過去的,夜安否,失眠否,然爾絲毫看不出睏倦,見了二人高喏了一聲,無量天尊,善哉,善哉!
告辭廟祝,廟祝微微頷首,無言,目送兩人離去。
直至走出很遠了,兩人已經走過幽深的谷道,山間崖壁碰崖壁的傳來廟祝的呼喊:「少俠留步」震盪在山間的回音,如灌如注,轟轟然,嚄嚄然,這要多大能量的!
新鮮啊,廟祝頭一回叫自己少俠,昨一天都是小友小友的說。麥高道:「容我去去便回來。」
麥高自笑,這不叫留步,這叫回步。
待及回到盤古寺,廟祝目不接視麥高的疑問臉,低語道:「雖然天機不可泄露,然,吾怎可忍心少俠遭劫而不顧,老道拼去一年壽,給你點提示,也算結一段善緣吧。」
「哦,」麥高感應到一種磁場,一種昊天憫人的慈悲思想。
「盤古簽,時來年,熬過未可知,衝破一個天。」廟祝字字珠璣,步步在韻,停一拍,說:「吾只能言盡於此,亦不算泄露天機,汝當切記!」
麥高聽不完全明白,實則完全不明白,知是關鍵,抬眼廟祝,期待更多點提示。廟祝苦笑:「言盡於此啊言盡於此,未可知啊未可知!」
麥高陷入短暫的沉思,重點是未可知,但未可知意味如何,如何可知其未可知?
再欲知更多,哪怕再多一點點,兀那廟祝,呆立在絢爛的霞雲里,眼睛不再睜,嘴巴唔再開啟,如木雕。只那舌音不知是從鼻孔里還是耳朵眼裡發出的,「無量吾尊,善哉,善哉!」悶音不亮,卻聽清清楚楚的,「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
廟祝你這是祝福呢還是預言?
女俠一直在山腳下等候,見麥高回返,嫣然一笑,曰:「說的什麼,神秘兮兮的,是說我們兩個麼?」
麥高一門心思還沒轉圜過來,「啊不,是說我,一個人。」
女俠瞧麥高像個黑臉包公樣的,調侃曰:「看來不是什麼花好月圓,前程如錦的好聽話?」
麥高心不在焉,喃喃口中,「是,不是,說來年,來年,……」
「哼來年,來年還遠哪,現在你發的哪一門子愁?」女俠先怨言後警覺,瞪起圓眼,「不會說你來年不行了吧,喔,我的可憐娃!」
男人寧願女人說自己死去也不願女人說不行,麥高一腦門黑線像留海。
「不是說未可知麼,怎麼又不行了呢?」
又來。
未來的神秘不屬於人類的話題,多說也無益。麥高打起精神,學老七那小子的賤模樣,「管他娘,今朝有酒今朝醉,管球明日是幾何!」
女俠嚇一跳,不無擔心的猜測說:「你不會是個土匪吧?」
麥高聽聞說,趕緊裝出自己最帥的一面,酷酷的眼神30度角,「你看我像麼?」
「像,」女俠非常中肯的說:「極其的像!」
「反正土匪了,那我索性開始打劫了,」麥高假裝出自己無賴的一面,「呔!哪裡來的丑八婆,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
女俠瞧麥高演戲,隨進入戲,笑嘻嘻的討饒道:「大王!要錢,沒有!要人,奴家倒有一個。」
「就你?」麥高橫橫的鄙視一眼,「那我倒找給你錢好了,成吧?」
大大的傷了丑八婆的自尊,哪怕是演戲,「小賊找打!」
麥高跑路,山路不好跑,不用飄零步,純跑。女俠不上內力,追不上,人家讓他。鬧吧完,女俠收起正經,說,我們是正道,名門正派,從來都是以匡扶正義為己任。
說的那叫一個斬釘截鐵,天經地義。
所謂正道,自詡光明磊落,江湖正統,明其規,定其則,冠冕堂皇,天下咸知,以其標準判斷是非,勾筆世間對與錯,口口聲聲以維護四海安定為己任。總其中,確有身體力行的,心口一致,懲惡揚善的,但難免因為規則的約束而墨守成規,固步自封。更有高舉道統做幌子的,暗度陳倉,以達到一己之利。
麥高暗道,誰人不說自己正義,就連歪門邪道都扯起道義的大旗,用武力搶占道德高地,售賣他們的流氓準則,當然是包裝了的,世人熟知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行一路至晌午頭,在一個白石橋畔的飯鋪打尖。麥高一路行來,完全不用擔心身旁這個女子,人家女俠,尚有餘力管別人的事,別人哪裡還敢管她的事!兩個世界的人皆說,「芊芊女子」,「弱質女流」,意思是女人天生玉質體弱,相比較男人,力所不及,是以,世人常用「弱柳扶風」來形容女子的風度。但是,有的女子,天賦異稟,武藝高,比男兒還強大,比如麥高眼前的這位姑娘。
女俠先坐定,背牆面門。麥高慌神了,那是自己的一貫位置,常遭追殺的人,哪個敢面壁沉思,背向門口的?那是在自己家裡。但是,總不能把人家姑娘拽起來,說你占了我的座了,說不過去的。
唉,湊合一次吧,哪裡能一次正好碰上劫殺的,世間哪裡有這麼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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