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洛陽的三日後,先頭諸騎抵達滎陽,這座他們親手從徐榮手中奪取下來的城池如今沒有歸屬,作為前線重鎮受到陳留太守張邈的實際控制。
張邈對燕北的感激自然不必多談,任誰都知道燕北並沒有染指這座城池乃至整片土地的想法,她只是作為一個來客,踏上回還遼東的路罷了。
這相當於燕北送了半個河南尹給張邈,這難道還不算天大的恩義?
燕北軍在滎陽受到最好的招待,張邈早在收到燕北回軍的消息時便派人從陳留郡趕過來近百頭豬,三百多口大釜飩著肉湯,忙裡忙外就為了給燕將軍的士卒備上一頓肉食。
這可是了不得的飯食了,出征這一年多,別是部下,就連燕北等將領都沒吃上幾頓肉食,用的最多還是些魚肉野味。
燕北很滿意,他的士卒也很滿意。
畢竟往常吃得都是軍糧,有韓馥支撐倒是能管飽,但畢竟遭受數次戰亂的冀州不比中原,百姓家破人亡背井離鄉的重建生活,哪裡能豢養出像樣的肉食。
肚子裡沒大油,士卒變得精瘦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也正是郭嘉所的,就算公孫瓚不出兵也要讓士卒回遼東休養生息三個月的原因。遼東百姓雖然並不富庶,但窮一郡卻富燕北一個,他有能力讓麾下士卒至少兩天食上四兩肉。
養兵,不就那麼回事,肉、糧、鹽都得伺候到了,然後士卒才有戰力與人爭鬥。
一年多連女人都沒夠著的士卒們打起仗來自然兇悍,但時間長了也不好控制。這次作戰到這種時候基本上也就是極限了。
「仲豫先生,那天你跟我的那個,四患,是吧。裡面的患私,我想知道是這麼。」飽食一頓,燕北領著荀悅與趙雲太史慈朝著滎陽城內閒逛,雖然幾人步行,身後卻有一隊騎兵持著長矛環刀護衛,燕北邊走邊道:「我剛到遼東郡時,郡中窮苦,燕某又領著萬餘輕兵,賦稅連兵糧都籌集不到,當時竟拖欠郡中官吏四萬石年俸,後來太守沮公與便建議效法先漢在西北涼州的屯田之法,設立田卒開墾荒地,一年開墾三千頃,解兵糧燃眉之急。」
荀悅點頭,示意燕北繼續下去,他對遼東的情況還並不了解,只能從燕北的隻言片語中試著看清遼東的情況。
「但是現在遼東兵糧之急雖然已解,但郡中百姓依然窮困,就好似今日張孟卓為士卒準備的晚食,每人能食上六七兩肉……燕某在遼東若是想當然也不是問題。」燕北皺著眉頭道:「但如果讓士卒自己回家就食,卻是用不起的。即便我給他們發的年俸足夠他們偶爾花上五十錢去購些肉食,可遼東除了我、烏桓國,就沒有太多人能夠養活豬羊,這是怎麼回事?」
荀悅大概聽明白了,出言問道:「將軍,遼東郡開墾的荒田,是將軍的私田還是郡中官田;這些士卒,是遼東郡的郡兵還是將軍的私兵?」
「這……我的田不就也是遼東郡的田,我的兵不就也是遼東郡的兵嗎?」燕北不懂這是什麼意思,隨後解釋道:「這也不全盡然,比方蘇仆延麾下的幾百胡騎,就是烏桓國的屬兵。各部兵馬有遼東的田卒軍戶,也有之前的校尉營兵,這仗把營兵都打亂了,怕是要回遼東才知道。」
能提出屯田之法的沮授在荀悅看來是國士大才,不過在他看來無論屯田之法還是遼東的兵制,都還處於很混亂的階段。即便燕北能與董卓的朝廷兵馬打出勝多敗少的戰績,可這卻是他麾下士卒整體戰力高昂,加之將帥統領有力,但兵制與朝廷比起來卻是有很大的弊端。
就如同現在,各部軍卒制度早已混亂,別燕北這個主將,就連趙雲都深以為然……他的常山鄉勇營、中山死士營的士卒如今都不知道去哪裡了,有些人被焦觸帶到青州,有些人則被分給曹操前些日子又還回來,還有些人便打亂了編制分在各營當中。
找都找不回來。
再曹操還回來的那些兵,也是哪兒的人都有,陳留兵、東郡兵,甚至還有譙縣兵。何況這些軍卒的履歷在趙雲偶爾的問話中令人驚異,有的是早年跟著曹仁流轉於淮泗之間的徒附惡少年,有的是郡國兵,有的是農夫漁民……參差不齊,不可勝數。
簡而言之,現今因為兵亂,天下兵馬都一個德行,軍制混亂。燕北部下的軍卒已經算不錯的了,至少軍械充足,沒有像各路諸侯那樣讓士卒拿起弓弩就結弓陣、提著矛戟就要衝鋒。
「這自然是不同的,正向在下所,私亂法。將軍行開荒之事以養兵本無可厚非,可若郡中大戶豪強亦招募流民開荒呢?」
「有更多人開荒是好事啊,郡府的賦稅不就高了麼?」燕北的治政才華也就僅限於知道收稅了,「賦稅高了,百姓便也能積攢余錢,將來郡中就好了吧……其實我還就怕沒人開荒呢。」
「並非如此,將軍開墾荒田的必要是麾下有萬眾輕卒。那些豪強豪戶開荒用什麼呢?用失去土地的民夫,他們成為豪強的私屬,為那些人兼併更多的土地。」荀悅在言語中對土地兼併似乎厭惡到了極點,道:「豪強並田而富,是以錢購田,更富;百姓無錢不可活,是以賣田飲鴆止渴,而更窮。錢之有限而田種無限,再無財可活,一則為盜匪、二則入豪戶為佃……然豪強大氏並田千頃,傭奴過千,將軍一言不善,動輒即反,到那時悔之晚矣,又當如何?」
「那……不讓他們開墾土地?」
荀悅的話得燕北心頭髮涼,現在遼東郡可沒什麼豪強,僅僅是有幾多大戶罷了。可現在的大族卻不少,比方麴義的麴氏、甄堯的甄氏,還有他諸部將領的宗族,這在今後便是構成遼東豪強大族的根基了。
如果真像荀悅所,將來無法保證他們的利益,一旦覆水便再難收回。
「禁開墾,則將軍有田而大戶無田,輕則聲譽受損為人詬病,重則盡失民心。」荀悅走得累了,眼看著快要走到城門口,燕北便連忙招呼眾人尋樹蔭下休息一會,騎卒鋪開草蓆二人坐下,荀悅這才接著道:「何況就算禁了開墾,大戶依然有錢能夠從百姓手中買下土地,越聚越多……若是人人有田可耕,中平元年又豈會有百萬之眾投身叛亂?」
這句話令燕北心中大驚。
從今黃巾起義對他而言意味著那份卑微的瘋狂,可是如今?當他成為幽東三郡的實際掌權者,會希望同樣聲勢浩大的叛亂發生在自己控制的土地之上嗎?
開玩笑!
他恨不得人人都吃飽穿暖,每天除了在榻上生崽就是埋首田壟耕田,安安分分做三代順民!
「仲豫先生還請教我,如何能遏制兼併。」燕北起身謙卑地躬身行禮,這才坐下對荀悅道:「如何能令百姓不飢不寒。」
燕北的是不飢不寒,而並非是吃飽穿暖……他以前也是百姓,甚至在過半人生中地位尚且不如百姓,他很知道百姓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但凡是人,便都有渴求,而這渴求除了少數人在特定條件下會成為野心,平時也僅僅只是想要更多、更好,一點點而已。
如果百姓吃飽穿暖了,想要的便是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財產。可如果百姓僅僅是不飢不寒,他就希望自己能吃飽穿暖,或者是僅僅想要一頭耕牛而已。
若是荀悅這種有政治理想的人還好,他需要的並非滿足己身。可若是麴義那種沒有政治理想的人呢?他就是單純地想要更多。
相較而言,荀悅就比麴義好滿足,而豪強又比荀悅好滿足,大戶又比豪強容易滿足,那吃飽穿暖的百姓就比大戶容易滿足,而吃不飽穿不暖的百姓,比所有人都容易滿足!
燕北隱隱約約在腦海中抓住一點關鍵……人在天下階層中很難改變,但顯然還不夠難,燕北要讓這個過程更難一點。每個階層的人數顯然是固定的,過的好的人一定會比過不好的人多。
燕北需要的這個期限是……三五十年,社會階層才能改變。
至於為什麼是這個年限,燕北目光炯炯地看著荀悅。
一代人死掉,社會階層自然就空了出來。
只有這樣,天下才更加安定。
當然了,現在燕北遠遠不到能夠提及天下的程度,他想要的也無非就是幽東三郡的長治久安罷了。
「禁止買賣田產,專地非古、井田非今,田產改制刻不容緩。」荀悅在這時突然覺得遼東是個好地方了,中原固有的階層並不存在,只有一些能夠服從於燕北個人威信之下的軍功貴族,用來變法,恐怕是再合適不過的了,「而將軍的私田,也要成為郡府的官田,分給百姓……將軍,意下如何?」
燕北頓了頓,興高采烈沉默下去陷入沉思。
沒了私田,他拿什麼養兵?荀悅是在掘他的根基嗎?
正逢此時,城外大營傳出一陣喧鬧,燕北藉故對荀悅道:「仲豫先生,茲事重大,容燕某思慮幾日……不如我們先去看看張孟卓營中出了什麼事?」
罷,為了掩飾尷尬,燕北便率先朝大營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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