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涿縣城外星火寥落,重重疊疊的軍陣里,燕北愁眉緊鎖。
在方城,他們沒有遇到任何敵軍,公孫瓚的兵馬早已將近畿百姓統統驅趕離開,留給他們一座空城。在燕北軍占領方城之後,山林之間才陸陸續續回還成百上千躲避戰亂的方城百姓,但他們終究只是少數,更多的百姓來不及逃走,被白馬騎兵的長矛威逼著背井離鄉。
當燕北的兵馬倍道急行至涿縣,他本以為會見到與方城同樣的景象,但事實證明了敵軍將領,那個年僅十七的公孫少將軍擁有著遠超他所估計的狠辣與計謀。
涿縣,是涿郡中唯一一座擁有堅城可以據守的城池,也是燕北在南下之前便早已定下的後援重鎮。戰鬥一定會在涿縣以西,五阮關以東開始,這是任何人都能有所預料的,等待他們的不會是攻城而一定是野戰。因為雙方所謀求的皆非一城一地,而是圍繞公孫軍搶掠的十餘萬百姓的爭奪。
戰局向東一點,只要燕北軍圍困涿縣,封死五阮關,公孫續與嚴綱便會成為困於幽州的孤軍,而戰場往西超過五阮關,亦會使燕北軍面臨公孫瓚軍主力大軍的攻伐。因此在燕北的預計中,涿縣便是他身後的重鎮,能夠承擔起輜重轉運、傷兵救援、退守城池的重任。
但當燕北行至涿縣以東三十里,望見遠方天空拔地而起的黑煙,便知曉大勢已壞。
「燕某低估了公孫續呀!」
涿縣便公孫續一把火燒了,像洛陽一樣成為一片廢墟。燕北踏入城池時,街道乾裂的青石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池所經受的苦難,而在兩旁屋舍的宅邸仍舊能望出往日幽州重鎮的繁華模樣,只是那些昔日的屋舍樑柱如今皆化作火炭,散發出滾燙的熱浪。
「數日之內,涿縣進不去人。」
涿縣並非像洛陽那般城池完全由土石青磚築城,大火烘烤之下連城牆都近半毀壞,根本無法再承擔重鎮城池的使命。就算燕北現在讓士卒登城,他們還要在心裡掂量著城牆會不會塌掉呢。
「將軍,摸到敵軍的尾巴了,向西七十里,快到逎縣了。斥候回報烏泱泱到處都是人,小部騎兵押後,也就千餘……將軍,某飲些水?」孫輕風風火火地跑進帳里,連珠炮般吐露軍情後喘著粗氣望向燕北,得到允許端起案上陶碗咕咚咚飲得一乾二淨,這才一鋪股坐在地上對燕北侃侃而談道:「屬下估計,敵軍押著十幾萬百姓,後部快到逎縣,前軍八成正在三百里外渡過禹水。現在咱們如果要追,後天能在百里逎縣追上敵人。」
燕北緩緩點頭,涿郡南部水網密布,單單逎縣與五阮關之間便有東西走向的淶水與南北走向的禹水,到了南部范陽那邊水流更加密集,大隊兵馬很難快速行進。敵軍若想渡過禹水,人馬拖拉沒三五日肯定無法盡過,倍道追擊後日大軍便可趕至逎縣近畿。
只是燕北心中還有少許躊躇,對上孫輕熱切求戰的眼神,他臉上的神色意欲難明。也許是生來低賤的關係,這不但給予燕北在任何逆境中百折不撓的堅韌,也讓他一切的喜悅摻雜著來自不詳的憂鬱。
這幾日自方城至涿縣,他們的兵馬便是倍道而行,就算是軍中老卒也會感到疲憊不堪。再度倍道疾行,固然能夠取得些許戰果,但公孫續燒毀涿縣城池的狠辣舉動令燕北心悸……這個比他還年輕八歲的後輩先以少騎沖陣,又燒毀涿縣使他的兵馬失去後援城池,所表現出的驚人才幹足矣令人重視。其一再欲圖挑起燕北憤怒的舉動,使燕北不禁感到疑惑。
「去將太史子義招來,就說我要見他。」
是在逎縣追敵一陣,還是在禹水河畔作戰,亦或將敵軍擠壓在五阮關下?
燕北感到舉棋不定。
不多時,孫輕與太史慈聯袂而至,太史慈入帳便問道:「將軍,孫校尉來的路上便將敵軍動向告知屬下……我們要追上去搶下百姓嗎?」
「燕某亦在思慮,子義,你部下現有多少騎兵,你呢?」
燕北抿著嘴唇向二人發問,太史慈部下有騎兵四曲兩千餘眾,孫輕部下斥候有兩曲一千餘,若集結所有騎兵則有近四千之數,若說打上一場倒也足夠。
「你二人同去,子義領騎兵先至,伺機而攻,需查探好敵軍情況,防備遇伏……燕某估計公孫少將軍會在路上設伏。」燕北說罷又將目光轉向孫輕,道:「你領步卒倍道疾行,讓士卒帶上五日糧草。大軍壓陣後至,於禹水匯合,由子義全權尋覓戰機。能戰則戰,不可戰切勿貪功,待大軍齊至擊敵於河岸亦可行,知否?」
「屬下領命!」
清晨,秋風帶著些許寒意,燕北與高覽等人並肩望著呼嘯出營的騎兵隊離開營寨,高覽問道:「將軍是擔憂敵軍伏擊?」
在高覽看來,此時此刻正是大軍疾行而追的機會,燕北儘管派出全部的騎兵,卻仍然不夠進取,唯一的可能大約是就算燕北擔心會遇上埋伏……這也不奇怪,儘管他們一直企圖不被敵軍牽著鼻子走,可此時此刻,雙方所求都如此明顯,正如燕北可以先期命麴義向五阮關堵截一般,公孫續燒毀涿縣,也不意外。
「伏擊,並非是伏擊啊阿秀。」燕北臉色顯得發苦,緩緩搖頭後望向高覽,長嘆而後才緩緩說道:「我擔心的是大軍追上敵軍,卻不能進攻,反倒疲憊斷糧,會為敵軍所乘。」
伏擊,燕北戎馬倥傯數年,何樣的伏擊他沒見過,他所統帥的這支軍隊能夠應對任何情況,燕北根本不擔心戰陣上的任何事情。只要讓他們看到敵軍,這支燕北部下的精銳勁旅便能把敵軍生吞活剝!
他怕的,是他,他們所有人都不曾遇到的情況……他怕公孫續借數量龐大的百姓來讓自己投鼠忌器。
那是他所預料中最困難的情況,不需要戰陣,那些哀嚎的百姓會瓦解部下最兇狠的士卒之鬥志,而他們疾行倍道必然會使後軍輜重難以跟上,一旦無法速勝,士氣鬥志均為低落之時,敵軍率軍殺至,誰能抵擋?
燕北心中無比思念姜晉與潘棱,他們二人部下那群土匪山賊混賬王八蛋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能揚刀砍下去。換做燕北,即便他有一果決的心,卻做不出這樣的事。
無關懦弱,若由他下令進攻百姓……即便戰局得勝,幽州他也別想統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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