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騎駐入燕氏鄔,給這片土地注入了一記強心針,莫要說是鄔堡內的奴僕人心安定,就連范陽城西居住的百姓的心裡都有了底。
不過一個下午,燕北回還范陽直面叛軍的事情已經在周圍十里八鄉傳開,到底從前都是街里鄉親,當晚便有人提著東西奉上名刺前來鄔堡拜見,來者皆是周圍鄉里三老,或是地主豪紳。
他們的目的就一個,借著從前鄉鄰的關係,探一探燕北這叛軍領的口風,又或者更進一步為自家鄉親得到一些來自燕北的庇護。
不過這些人都沒有多待,說上三兩句話便趕忙離開,只求燕北在范陽的時候能多給他們一點兒保護。
實際上,保不保護不重要,他們已經用老樣子過了一輩子的日子,怕的就是叛軍禍害鄉鄰……那個叫潘興的叛軍都尉,可是帶著刮地三尺的架勢,頭一天就將周圍像土匪強盜一般破開了七座鄔堡,聽說還殺了不少人。
人們哪兒能不怕?
不過對於平民黔,叛軍倒沒怎麼禍害,畢竟就算他們做些什麼也撈不到油水……再說就算是叛軍也是爹媽養的,不會無休止地禍害下去。
所謂的兵禍啊,大抵多是如此。
「兄長你是不知道,你走之後沒多久,就傳出來刺史陶謙在巨馬河被刺殺的消息,再加上你跑了……那段日子家裡很不好過。」
燕北與燕東坐在上,堂中銅獸燈里火苗帶著微弱光芒,正是酒過三巡人人微醺之時,堂下燕二郎麾下一干勇武之士飲酒吃肉好不快活,堂上的兄弟二人卻有些沉悶。
甚至,有些無趣了。
燕東一個勁兒地向燕北倒著苦水,而燕北只能撐著腦袋聽著自家兄弟的埋怨。
「縣官署的人來了幾次,後來沒你的蹤跡也沒了後話,倒是那些鄉鄰,再也不登門拜訪。」燕東飲了些酒,一面趴在几案上向樽中倒酒,一面搖著頭說道:「那時他們對你避猶不及,如今倒盡顯熱絡,什麼東西!」
燕北飲了樽酒,看著三弟輕輕笑道:「三郎,看你模樣瘦了幾分,初掌家事,樣樣都不是那麼容易?」
「家裡的事不難,只是太過雜亂,最初家裡丟頭牛都能讓小弟急上數日,到如今也井井有條了。」燕東臉上帶著苦笑,突然抬頭看著燕北舉酒向敬道:「比起兄長,只怕小弟這些磨難不及萬一,兄長請飲!」
燕北走後,他才知道生活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那麼多雜亂無章的事情在兄長在時皆不必他考慮……他抱怨了那麼多,其實最想抱怨的,是兄長怎麼離開那麼久。
他也聽說過兄長在冀州的消息,走時還是二十餘騎,歸來卻精兵烈馬,傳聞燕北在冀州麾下有數千兵馬,外人羨慕燕北的威風,輪到他這自家兄弟,卻是日夜提心弔膽,那各種兇險讓沒有經歷過的他想像都想不出。
「不錯了,我今日見你在鄔堡之上拔劍,僅憑三人便敢與百餘軍卒對峙,哈哈!」燕北飲了酒,抿嘴笑道:「沒墮了我燕氏的威風!」
想起白日裡的那一幕,燕東身著長袍於鄔堡之上拔劍傲立,燕北那張平日裡面無表情的臉上便溢出禁不住的笑,他們兄弟雖脾性、學識、經歷各不相同,但骨子裡不低頭的性情卻是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大堂之外跑入一名奴僕,穿過狹長的廳堂跑到兄弟倆面前低聲說道:「主人,白天那個軍侯又來了!」
堂下正與張雷公斗酒的姜晉聞言『騰』地一下便立起身來,酒意上頭順勢拔刀而出,梗著脖子對燕北說道:「二郎稍待片刻,姜某這便斬了那人的狗頭!」
「坐下喝酒。」燕北揮手,隨後對奴僕問道:「來做什麼?」
「他帶著名刺拜帖,請求入鄔堡。」奴僕恭敬地回答著,末了還不忘提上一嘴,「就幾個人。」
燕北笑了,對奴僕挑了挑眉毛說道:「讓他進來,估計是帶話來了,且看看潘興想做什麼。」
他估計潘興是服軟了,要不然大可派兵過來,潘興手底下三千人馬,要想動手的話現在就已經把燕氏鄔踏平了,自己這百騎,就算能衝出去只怕也討不到半點好處。
更何況,一百沖三千?談何容易?
奴僕領命,不多時便將陳雙帶上,無論潘興是怎麼想的,同為軍侯的陳雙對燕北可是無比尊敬,上來便奉上十金的拜禮說道:「請燕軍侯息怒,原諒在下中午的過失。」
「中午?軍侯不必多想,燕某已經不記得了。」燕北哈哈大笑,隨即命人給陳雙奉上蒲團與几案,請他入座飲酒,不過陳雙明顯沒這意思,拱手再度說道:「多謝燕軍侯大人大量,在下前來還有一事,潘都尉在范陽縣署擺下酒席,明日親自向您賠不是,希望您能賞光。」
「行,把名刺放下吧,告訴潘都尉,明日我會去。」
陳雙側目瞟了一眼抱著刀坐在旁邊的姜晉,偷偷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這才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去,不過入堂一遭,卻連背後的衣物都被汗濕了。
待陳雙出去,姜晉這才將環刀重新入鞘,端起酒樽左右看看,與燕北的下屬們相視大笑,旋即提著酒壺對燕北敬酒道:「二郎好大的威風,不但將這軍侯嚇得屁滾尿流,更是力折都尉使得潘興服軟,厲害,厲害啊!」
一眾屬下皆大笑,燕北也跟著舉酒相慶,唯獨燕東現兄長眼底的一絲擔憂。
「兄長,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燕東小聲問著,「我看你有些擔心。」
燕北輕輕點頭,臉上帶著笑意迎合下屬,仿佛漫不經心般對三弟說道:「潘興為人驕狂,就連同是都尉的王政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對我如此禮待?我可不信燕某人奪下一座城池便有了如此名聲!」
他很清楚,他在張舉張純的叛軍當中名氣確實有些,畢竟輕而易舉奪下城池的事情也不是誰都能幹的,但很明顯,他還不認為自己已經到了能夠憑著奔馳三百里便能將手握重兵的潘興嚇倒的威名。
燕北雖狂,可他還沒傻到盲目自信的程度。
「那兄長以為?」
「輕則當中落燕某的臉面,重則欲害燕某性命!」燕北輕輕搖頭道:「除此之外?恐怕再無其他可能。」
燕東一雙眼睛瞪得渾圓,他是絕對相信兄長的判斷力的,當即放下手中酒樽道:「那兄長明日還要去赴宴?」
「兩兵交戰,要奪其氣;兩軍對陣,要摧其鋒!說白了男兒在世,做人也好作戰也罷,氣勢上不能輸,一旦被人奪了氣焰,那也就已經輸了!」燕北眯起眼睛,看著正對著的鄔堡大門的方向沉聲說道:「既然潘興要擺下鴻門宴來請,燕某是無論如何都要去赴上一赴的。」
「更何況,我非高皇帝,那潘興更不配做霸王!」
燕北輕聲說完便拍案問道:「堂下兄弟哪個酒量大,又有哪個食量大?」
一眾干將紛紛笑了,都是黃巾餘黨出身,窮怕餓怕的老爺們兒,哪個嫌自己吃得多?紛紛鼓掌叫著。
「那這樣,明日擇選十個好手,隨燕某赴宴,可好?」
……
陳雙回到范陽城中,徑自一路小跑地步入縣官署,自從叛軍接管城防,百姓在夜晚都不敢出門,統統關門閉戶以至於一路幽暗。
至縣官署,潘興正在書房中等著他的回應,一見他進門便急忙問道:「怎樣,那燕北明天來不來?」
縣官寺的書房中放滿書籍,這裡不是處理公文案牘的地方,而是縣尊休息的屋室,不過如今全都讓了出來,成為潘興的處理事務的場所。雖說潘興一介武夫,但出身可比燕北強上不少,能成為太守張純的心腹,自然要有幾分本事。
「回都尉,燕軍侯同意了,明日正午,他會來赴宴。」
「好極了!你去安排刀手埋伏於廳堂兩側,連夜布置出可藏人的屏風!」潘興在這時才說出自己的計劃,指著陳雙說道:「一定要選精幹好手,至少要有十個,不,安排三十人埋伏於廳堂之中,聽我擲杯為號,一齊殺出!」
「啊?都尉您要在席間斬殺燕北?」陳雙在這時才知道潘興請燕北飲宴為的是除掉這個對手,不由地感到擔心道:「都尉,那燕北以勇武豪膽而聞名,曾率數十人便沖入城池將蒲陰縣中長吏……」
「不要說那些,我知道他敢打敢殺,但他敢那樣落你的面子,便是在折潘某的臉,焉有不殺之理?」潘興擺手說道:「殺便殺了,又能如何?要不是礙於兵馬皆為張太守部下,潘某這便領兵平了燕氏鄔!」
「那……明日要不要在您身旁安下幾名死士,以防燕北狗急跳牆?」
潘興搖了搖頭,有些武斷地皺眉道:「不必了!若擺出死士,別人還以為我怕了他!」
說罷,潘興走出書房,看著朗朗星空陰沉地笑了。
「燕二郎,明日再給你個機會,若仍舊不知悔改,潘某便替上天收了你這條小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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