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古以來,大將出征都要挑選天時,古時甚至要沐齋三日,祭告宗廟,將出徵用兵這一國家大事以極其重要的儀式來嚴肅兵之重要。不過到了燕北時代,三天兩頭出兵放馬,何況出自底層的他也根本不知道那些儀式,甚至不屑於模仿過去那些儀式。
古代出兵講究順應天候、把握戰機、具備戰力,也就是所謂的天、時、人。
燕北此次出兵,是在逆天而為。
六月底的薊縣西北方捲起漫天黃沙,這本就是有違天時的。過去薊縣北方時常有風沙天時,但多發於冬、春兩季,正是為了避免沙塵天候燕北才打算在夏季用兵。卻不想興平元年的春季並未出現風沙,而在春夏之交,驟然興起大風,令他猝不及防。
燕北的臉上蒙著隨軍攜帶的玄色絹布,僅露出在外的雙眼也微微眯著,「風很大,沙很多,我不能見敵,敵亦不能見我……搶占高處。」
漫漫二百里皆在燕北所預料的戰場之中,依照地利的各處險要也都駐紮著少量兵馬。要顧得周全,便要分兵,故而方圓十餘乃至數十里,也就駐紮幾千人馬扼守要地。
「將軍,章碾的騎手尋到我們,北面的風沙更緊!」郭嘉踉蹌地一路走下山頭,至山腰背風處尋到燕北,聲音在遮面後顯得有些悶,道:「居庸關外的鮮卑人也為風沙所困,他們追擊的極為謹慎,並未冒進,目下章碾已在北面四十里處據河灘而守,欲阻敵後誘敵至此……軻比能不好對付。」
何止是不好對付,原本以為鎖死居庸關能讓鮮卑人暴怒強攻,卻不想軻比能就算是戰馬被章碾射死,也僅僅強攻一刻,隨後只是合圍卻不動兵。關卡雖為燕北爭取到四個月的時間,卻未能消磨軻比能的兵力,他們需要對付的鮮卑兵力仍舊有接近三萬。
「逐鹿那邊,如何?」
自居庸關突入漢境的敵軍屬軻比能本部,應有近兩萬之眾;而在西面繞過逐鹿的還有名叫育延的鮮卑首領,他的活動範圍從前是并州北部一代,如今也將兵相助軻比能,兵力亦在一萬上下。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約就是中部鮮卑的兩個強勢首領,步度根和他的中兄扶羅韓率領數萬之眾停駐在代郡並未進兵,燕北已經命令代郡的烏桓首領能臣氐率部眾布防,在說客孫綜回來之前還不知道他們兄弟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代郡太守王澤一直不曾派人前往州治,讓燕北心裡直犯嘀咕,現在代郡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估計王澤已經為步度根所獲。
單憑此事,燕北便認為扶羅韓與步度根即便沒有進兵,對自己怕是也沒有多少好企圖。
幸虧鮮卑人並不是漢朝這樣的國家,而是相對鬆散的部落聯盟,各個首領自有其矛盾,故而各部一同南侵也相互提防不敢靠得太近。粗略一算,軻比能、扶羅韓、步度根、育延、彌加、闕機諸部首領便領軍近十萬,更不必說還有那些游曳各地叫不出名字的小貴族。若其能上下一心,四個月的時間幽州是無論如何都保不住的。
郭嘉博聞強記,頃刻間便在二人腳下以木支繪出薊縣西北部大體局勢,指著西北邊緣的逐鹿道:「目下守軍亦在南撤,由東部閻柔率烏桓部助其截擊,與其周旋……將軍不必顧慮育延,但這千餘撤出逐鹿的守軍與四千烏桓突騎一時半會也派不上用場。」
說罷,郭嘉很有深意地看了燕北一眼,他們所能夠動用的兵力已經越來越少。除了閻柔之外,只有北面的章碾與燕北本部兩個四千營可供驅馳,至於州郡那些守城的郡國兵,讓他們引弓都很難命中五十步外的敵人,根本不堪大用。
在冀州援軍趕到之前,擁有阻敵戰力的,便只有這兩營兵馬。
燕北卻並沒有這種思慮,只是抬頭望著山峰,再向腳下相接的林地與更遠些的平原望去,比照著距離說道:「奉孝,只要軻比能敢追到這座山下,燕某便贏了。」
郭嘉向山腳望去,他們所處於軍都山西側的外圍山峰,這個半山腰對弓弩手極為有利,山下接近三里的林地也能極好地限制騎兵行進,北接燕山南臨太行,背靠河谷交通薊縣,外部易守難攻,內部不愁斷糧。但這確實不是用於進攻的地利,完全處於守勢,在郭嘉看來,軻比能倘若沿途追擊到這,燕北能不能贏他不知道,但一定很難越過這裡打到薊縣去。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軍都山為軻比能大軍所圍。
「可是將軍,此地易於弓弩,卻為風沙所掩,正如你說,我不見敵,敵亦難見我。占據山峰還有什麼優勢,不過是浪費箭矢,倒不如後撤七里至河谷設伏,一時間木石弓弩俱下,即便看不清亦能斷敵後路,擊敵先鋒。」郭嘉的想法是既然敵人多,以少勝多是不現實的,倒不如利用地利把敵人兵馬截為兩段,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則多為我勝。」
「奉孝是這樣想的?那軻比能多半不如你,也一定認為燕某的後手是守備山麓,拖延時間,待援軍自河谷布防設伏。這樣待燕某後撤時,他便會小心謹慎,做好防務,甚至不從河谷前行直接翻山越嶺。」燕北笑的極為狡詐,撫掌笑道:「那你說說,軻比能會如何攻軍都山,山高風大,我軍箭矢不齊,若他料定我在拖延時間為河谷設伏,他多半會強攻軍都山,就從下面的密林。」
郭嘉聽燕北的話,先前皺著眉頭逐漸舒展,最後猛地拍手問道:「將軍就是要在這裡進攻?」
「沒錯,就在這裡進攻!」燕北輕拍郭嘉肩頭,從半山腰的軍帳里提出一領薄甲遞給郭嘉,「穿上吧,後面的守山之戰,會很艱難……燕某也有幾年沒打過硬仗了。」
當燕北抬起頭望向山峰,隱約能見到他親手籌備的鼓舞郎們將戰鼓架滿山道的輪廓。他知道,這些戰鼓在這一戰中可能永遠都不會響起,但當它們響徹軍都山,這場漢與鮮卑爆發在興平元年的戰爭,攻守勢易。
呼嘯的風沙吹過軍都山西南連接太行山脈的狹窄山道,風沙里隱現出一支策馬疾行的龐大軍陣,他們是黑山軍、是白波軍、是南匈奴、是屠各胡……他們是燕北的援軍,要去到鮮卑人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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