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兵奪鼎 第五十八章 虎傷人意

    其實燕北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了,霸占了邯鄲城,坐擁萬軍,靠著自己殺出來的威名庇護著冀州中間三郡之地。治政他做的不拿手,但賦稅能免就免,也沒太多苛政,這對冀州百姓而言就足夠提起他燕北的名字豎大拇指。

    他挺滿足的了,那個曾經問他想沒想過日後當將軍的李大目如願回到他的家鄉,做了巨鹿縣尉;當初帶著幾個瘦猴兒一樣的斥候頭子孫輕,如今做了邯鄲令不說,還娶了新婦把日子過得美滿起來;追隨他的黃巾悍卒姜晉如今成了鎮守平鄉城的校尉;大嗓門總愛罵人是狗娃子的張雷公現在是武安令;大鬍子悍匪一般的王當也成了拱衛邯鄲的易陽令;自家弟弟燕東受命為廣平太守;自己更是做了叛軍偽官中不小的鎮南將軍。

    就連口口聲聲誓死不降的高覽都成了他新建的驍牙軍校尉;邯鄲令沮授也安安穩穩地呆在自己給他的宅子裡軟禁起來,沒弄什麼么蛾子出來。一起出門的老兄弟們,也就王義稍慘點兒被他派到麴義手底下做鄉勇。

    他真的很滿足了。

    如果沒有朝廷平叛軍隊在幽州北方集結,如果沒有麴義在南邊的威脅……這般日子簡直要讓他笑出聲來。

    可是九死一生的大戰在即,可是難以戰勝的強敵在側。

    上萬個弟兄還需要他去安置,幽州那邊仍舊沒有信件傳回,這一切都像在他心頭壓著一塊大石頭,令他難以呼吸。

    平原麴氏的麴溫再度被他召了過來,燕北派他與高覽等候在城外迎接即將到來的麴義,他自己則穩坐叢台之上,等待著麴義這個素未謀面卻豪氣萬丈的敵人或朋友。

    邯鄲城南門,城郭之外還有一道高大的瓮城,瓮城之上射台林立,不過四五百步見方的翁城上便有三百餘名弓手嚴陣以待。

    這個在涼州長大的冀州人麴義,對燕北而言是危機也是機會。如果雙方能夠達成共識展開合作,燕北能驅萬眾為麴氏謀一前程,麴義也能彌補燕北在練兵與領兵之間的短板。

    沒有敲鑼打鼓,沒有兵戈如林,高覽在城門洞下立成一道標杆,看到遠方升起的一道煙塵皺起眉頭。

    「那是麴義?」

    高覽轉過頭有些不敢相信,不過身旁的麴溫卻篤定地說道:「高校尉,不會錯的,一定是麴義!」

    一定是麴義!

    遠方單騎駿馬追風,強健的涼地駿馬四蹄騰挪,馬背上的騎士不帶刀劍矛盾,只挎著兩張手弩隨著馬背顛簸,捲起一道土龍奔馳而至邯鄲城下。

    風塵僕僕的騎士留著鋼針一般的鬍鬚,臉頰兩側帶著西北朔風吹出的淡紅色,粗糙的皮膚卻掩蓋不住一雙露出精芒的虎目,奔至高覽身邊時猛然勒馬,任由坐騎帶起的勁風卷著黃土向前吹去。

    「某家麴義,燕北何在?」

    何等張狂!

    高覽眉頭一皺,簡直按捺不住想要將這西北蠻漢自馬上揪下來一頓暴揍的怒氣。倒是身旁的麴溫朗聲笑了,拱手上前牽馬說道:「兄長可還記得小弟?城外夏天風大,還請下馬入城,燕將軍已在叢台之上備下酒宴,只待兄長大駕了!」

    「你是平原老家的麴溫?令尊身體可還好?」見是同族,麴義言語稍顯柔和,不過神態上還是一貫地留面子,他與麴溫本是平輩,說話間神態卻頤指氣使,好似麴溫不過是他麴氏家奴一般,躍下駿馬伸手一甩便將韁繩丟到麴溫手中,昂闊步便向城中走去,對高覽擺手說道:「壯士,請帶路吧!」

    高覽也不多說,自顧自向前走著引路,心中卻自有一番計較。

    燕北之豪烈多在耍勇鬥狠,平日裡卻很會做人,屬一日狡狐一日虎的模樣,外柔內剛心機百變,頗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意。而這麴義卻全然不同,無論行事作風還是言談舉止,都透出一股當仁不讓之感……高覽知道,有好戲看了。

    他有一種預感,只怕麴義與燕北今天的酒宴很難賓主盡歡,怕是雙方在將來還需真刀真槍地對上一陣才行。

    在這種時候,高覽才真正理解,當日燕北與他二人前往肥如,為何說人少顯得底氣更足。

    看見麴義,他就懂了。

    ……

    燕北坐於叢台之上,台下兵威赫赫操練不止,可他的心卻靜不下來。


    他也在想,自己究竟如何才能收服這種張口欲吞天的豪將?

    無論高覽也好、沮授也罷,他們的寧死不降更多的是因為燕北頂著叛軍的身份,相當於理念上並不認同。但麴義則完全不同,觀其族中被祖厲張繡所殺的麴勝所作所為,麴氏大概是並不反感叛軍的,否則也不至於響應韓遂了。可這卻未必是個好事情。

    如果說高覽與沮授是用大義來折服,那麼麴義可就是正兒八經的需要用實力來降服他。

    在燕北的意識里,麴義殺了自己一百多人,如今即便是和談,就算不將身邊人手都帶上,多多少少也要帶上幾十個好手……可當他看到被高覽一路引上叢台的麴義,他才知道。

    他還是低估了麴義的膽量!

    麴義一個人,形影單只卻好似擁有整整一支軍隊一般,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昂挺胸地走到了他的身前。

    「某家麴義,見過燕將軍!」

    好一條北地大漢!

    幽冀並三州之人因與胡族通婚,多年以來始終代表著中原人最優秀的體格,而同屬邊地的涼州則最貧窮,同樣的也最為兇悍。麴義身上的氣質便是如此,足足八尺有餘的體量,不到四十的年紀彪腹乍背,整個人好似一頭從西北狂奔而出的猛虎,鋒芒畢露。

    燕北在觀察麴義的時候,麴義也在看著燕北。

    在他自涼州向東一路兩千里的過程中,他已經了解了許多關於眼前這位叛軍將軍的事情。越是臨近邯鄲,他得到的消息便越多。先是來自中山國的商賈對燕北其人讚不絕口,再就是冀州避難出走的百姓對其攻城略地之迅猛誇大其詞,實際上麴義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一點,眼前這個堪堪二十歲的年輕叛將,只用了半日時間攻下了郭典鎮守的平鄉城!

    對於郭典是誰,麴義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中平三年,皇甫嵩到涼州募兵,麴氏出家兵千餘,其中就是麴義統領。而在那之前,麴義已經認識

    再後來,郭典做了巨鹿太守,鎮守巨鹿郡平鄉城,當年赫赫武功的郭太守居然死在這麼個娃娃手裡?

    麴義覺得心裡有些堵得慌。

    「燕將軍,麴義不過只身前往,您又何必在瓮城搭築射台、叢台下甲士數千……難道您打算用這些來嚇死麴義嗎?」麴義對燕北拱手,但也不等他說話便已經自顧自地落座,端起酒樽向燕北祝酒,但並不等他便一飲而盡,這才帶著幾分奚落地笑道:「您嚇不死麴某!」

    「哈哈!麴兄快人快語,燕某飲了。」燕北並不生氣,雖然麴義的做派有些無禮,但燕北覺得麴義是個十分聰明的人。表面上他言談舉止囂張跋扈,但無論是見面時的拱手見禮還是飲酒前的行禮都做的有板有眼,讓人儘管生氣卻抓不到把柄,因此燕北覺得這應該只是麴義針對自己這次酒宴的『戰術』,因而笑道:「實不相瞞,無論是射台的弓手還是叢台下的兵馬,都並非是為麴兄準備的,而是為了給燕某壯膽罷了。」

    麴義笑的猖狂,端起酒樽問道:「喔?如此說來,麴某倒想問上一問,這是何意,難道邯鄲城的堅牆還不能讓燕將軍有一絲一毫的膽量嗎?」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難道麴兄以為這與膽量有關係嗎?」燕北也笑了,端樽飲酒隨後說道:「我沒有殺您的想法,您卻有殺我的意願;若明知如此燕某還不做好防備,在刀斧即將加身之時毫無準備……哼,在燕某看來,那才是真正的懦夫。」

    麴義瞪了一下眼睛,剛毅的臉上露出笑意,拱手道:「如此說,倒是麴義錯了?」

    「燕某素來親待平原麴氏,對下轄百姓亦秋毫無犯,而麴兄引兵前來未下戰書便殺某百餘斥候,這是何道理?」

    燕北話說的溫和,但麴義能感受到言語之中燕北的怒意,因而正色說道:「燕將軍既為叛軍,便要做好萬眾來攻的準備,如此說來麴某又何錯之有?」

    「令兄麴勝在涼州響應韓遂叛亂,殺祖厲長,又與燕某有何區別?」燕北擺手說道:「事已至此,冠冕堂皇的話便不必說了,今日邀閣下前來,燕某隻是想問一句,麴兄難道真打算以燕某之級、張公之頭顱去換做麴氏的晉身之資?而這又能叫麴兄做到什麼地步?是一縣尉,還是一軍侯?」

    麴義沉吟不言不語,誠然就算他能拿下燕北與張純張舉的頭顱,可這功勳在如今的這個朝廷,又能換來什麼呢?

    「若麴兄願意助燕某一臂之力,燕某可為麴兄在幽州謀劃個至少比軍司馬強的職位。」

    「你願意幫我?」麴義有些蒙了,燕北不想殺他就算了,居然還要幫他?「敢問燕將軍,這又為何故?」

    燕北起身張開手臂,在叢台之下是數以千計的兵馬整軍列隊,持著長矛一齊向前刺出。

    「殺!」

    燕北笑道:「燕某有數以萬計的兄弟追隨,自要為他們謀劃個出身……並不差你麴義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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