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張頜在樂水河畔洗淨了昨夜廝殺染滿血跡的甲冑,用硬毛刷子清洗坐騎身上的污跡,隨後從部下手中接過搗碎的草藥,小心翼翼地塗抹在馬身上那些被兵器刮出的細微傷口,便見到高覽的親信奔馳而來,在馬背上高聲喊道:「張儁義,快整理整理衣甲穿戴整齊了,將軍在中軍帳要見你!」
這已經是他們追隨燕北進入漠北的第二十三日了。二十三日裡他們跋涉四百餘里,沿途毀滅鮮卑部落十七部,粗略算下來斬七千有奇。
「諾!」
張頜沒有多想,這時候將軍要見他絕不是什麼壞事。這二十餘日以來睡得少吃得多,白天睡覺晚上襲擊,縱橫漠北四百里之地,他不知為將軍燕北立下了多少功勳,單單是他們所收集各個部落的戰利品便足有數千匹駿馬,足夠武裝出兩個輕騎校尉部。
燕北見他,只能有賞,絕不會有任何責難。
不過張頜也並沒什麼自傲的,他所做的不過是從中幫助高覽補充軍略之事,更多還是沖陣之能。主要功勳還是校尉高覽的,更何況單單軍中比他強的就不止高覽一個,燕北麾下有能人啊!
操控大軍步卒日行三十里接連二十餘日不停歇的沮授,這種大功遠遠要過他這等沖陣之才。他們所在的可並非平原,甚至都不在漢家領土當中,腳踏著大漠走路便沒力氣,而且還有流沙等危險情況,軍隊的行進度說被減半是一點兒都不誇張的,而沮授卻能將大軍若臂使,這份才幹由不得人不敬佩。
為張頜主官的高覽便不提了,而在樂水另一側的三千輕騎部校尉麴義,更是行兵布陣的行家裡手。麴義的戰法與高覽全然不同,高覽的目的在於驅趕,樂水北岸鮮卑逃卒一路上不知凡幾,而麴義則到現在,連戰六個部落,無一活口!
麴義手中的兩千騎兵,還有兩百餘羌胡義從及六百鄴城募來的新兵,這是他的私人部曲。本來麴義募了八百餘人,但其中有二百是王義帶進去的內間,如今冰釋前嫌捧了燕北,自然就將王義收了回來。
而使六個部落無一活口的功臣,便是麴義手裡那八百部曲牢牢攥在手中的功勳。
麴義的部曲統統精通騎射,而且是威力更大、精準更高但上弦緩慢的騎弩手。每當夜襲鮮卑部落時,麴義便以騎兵突入其中,持弩的部曲游曳於部落之外環伺,在四五十步外以強弩射擊部落中逃出的潰兵。
在大漠的夜晚,部落中逃出的潰兵幾乎要在十步之內時才能看清楚騎兵,而因為逆光的原因,麴義的部曲則在百步之外便能看見部落火光中向外逃竄的黑影,因而放至五十步內精準狙殺幾乎一殺一個準。
正因為這八百部曲,麴義所走過的四百餘里路,一路上六個部落皆是一個活口不留。燕北定下這絕戶計,對鮮卑外族的心思可謂陰狠,而麴義則更勝一籌,四十里前騎兵部與步卒調換的那個橋上,那些從麴義部下調至步卒沮授麾下休整的騎手從馬上下來便傳開了消息……麴義對戰勝的部落中就連每具屍都要讓人補上兩刀!
一刀插心口,一刀抹脖子……說是什麼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每每想起麴義這句『確保萬無一失』,張頜的後脖頸子便在白日裡冒出涼氣直衝頭頂!
若說麴義那麼大的殺性才叫做萬無一失,那他與高校尉一路上放跑的潰軍可比死在他們手裡的人多得多了,他們這叫什麼?得一失萬?
琢磨著這些東西,張頜整理好甲冑翻身上馬,拍了拍一同出生入死的坐騎老夥計,將長矛往部下手中一遞便不持寸兵地向著十里之外的中軍大營奔去。
倒不是張頜托大,如今他們外放裝作商賈的人手與夜襲的騎卒,還有沮授所將的萬餘步卒全部聚攏到一起,還有兩千多從鮮卑部落里解救出的漢兒奴隸也都被燕北分了武裝補充軍隊在數次襲擊中的損耗,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趕路,他們仍舊保持著兩萬大軍的兵員。
在漠北這種地方,別說那些小部落,就算是漠北那幾個所謂的鮮卑大人見了也要退避三舍,根本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整個臨時營地足足占了方圓二十里的廣袤大漠,雖然在大漠裡不容易找到樹木做大營,但那些招展的旌旗與從鮮卑部落搶來的大車看上去到底是兵威赫赫。
燕北軍如今所謂的中軍大帳仍舊是一個大帳,只不過沙丘上不容易打下木樁,僅僅是將帳角系在八架大車上,雖然穩妥卻看上去稍顯狼狽,不過如今設身處地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誰都沒有強求這些。
張頜在帳外報了門,正打算等著報信之人通報,便見兩側帳簾猛地被人打開,一個身彪體健形如獵豹的青年將軍已然邁步走出,快步走至他面前朗聲笑道:「你便是河間的張頜,張儁義?」
這時代直喊人名在朋友或是初視中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但眼前的將軍明顯就是燕北,張頜身為下屬自不會有何不悅,當即拜倒道:「屬下驍牙軍侯張頜,拜見將軍!」
「好說好說,快快請起,你張儁義將來是我的良將,切莫如此。」這是張頜第一次與燕北對話,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燕北並沒有那些虛無的架子,直接探手把著他的手臂將他拽了起來,朗聲笑著引他入帳道:「你我二人年齡相仿,燕某本已足夠年少,卻不想你張儁義竟比燕某還小一歲,既然如此今後你我便以兄弟相稱,你可喊燕某一聲兄長!」
燕北這人向來是沒什麼架子的,若不是不辭而別後高覽口口聲聲必稱將軍,只怕如今王當等人還叫他燕二郎呢。對於張頜這般長相威武又頗有才幹的下屬,燕北自然願意去拉攏一下。
他可記得高覽向他介紹張頜時是怎麼說的,高覽說張頜的武藝很好,僅僅比高覽這個軍中第一武士弱在年歲稍小耐力不足上,而在行軍布陣上,雖然缺乏經驗但悟性奇高,總能舉一反三地為他查漏補缺,若沒有張頜,高覽一路上也不會如此順利。
但看高覽的稱讚還不夠驚奇,但若知道高覽私下裡點評受燕北重用的黑山眾將之低,幾乎將他們說成除了武藝不錯可為沖陣之士外幾乎一無是處的酒囊飯袋,便知道能被高覽誇讚是多麼不易。
而張頜本來並不是很看得上燕北這個叛軍頭目,此時一見卻好似鄰家兄長一般的親待,頓時生出些許好感。
這也是燕北的為人之道,他的勢力構成非常簡單……要麼是他的朋友,要麼是姜晉王義那樣出生入死的兄弟,要麼就是高覽這樣的交情雖淺卻可託付的知己,又或者是黑山四將那樣的老哥們,最不濟最不濟,也要混上和麴義那般能飲酒談笑的酒肉朋友。
於燕北而言,他的根基他的家底他的兵馬,全賴於為人處事。
因為有姜晉王義這幫生死兄弟,他得以逃卒隻身於范陽活的風生水起,後來更因他們而為兄復仇後復起於冀州,而現在更是靠著更多的手足兄弟做了這橫行幽冀好似草頭王般的野將軍。
這也是他所信奉的,我為人人,則人無法負我。
這種為人處事的道理,燕北可以說是得益於陶謙。
陶謙有個朋友名叫笮融,與他是丹陽同鄉,黃巾時追隨陶謙,後至洛陽時於白馬寺信了佛經,於自月氏國至漢朝傳教譯經的沙門支婁迦讖座下修佛。而陶謙的書卷中便有一卷笮融的佛經心得。而在這其中有一句令燕北記憶猶新,「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牛馬。」
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牛馬。
相傳這句話出自釋迦摩尼的《大方廣佛華嚴經》,為釋迦牟尼成道之後,於菩提樹下為文殊、普賢等大菩薩所宣說,經中記佛陀之因行果德,並開顯重重無盡、事事無礙之妙旨。
可燕北並不學佛,也不信佛,甚至他根本不在乎這世上是否有佛存在。他只是認為這句話說的很對,所以便借來自用。在他通達的念頭裡,想要讓別人為他做牛馬,他便要先將別人所思所慮摸清楚,好處大家分,到最後別人跟著自己能夠看到好日子的念頭,自然就會願意為他做牛馬。
「今日召集諸位到這裡,一來是感激諸位沿途一路立下的功勳。在這其中以麴義、高覽、張頜、沮授四人為冠,燕某再次拜謝諸位了。」燕北說著,便萬分豪氣地張手說道:「如今我部有近兩萬騎,大車數百,刨除輜重外仍能全軍疾行,今後便可一日六十里前行,行程更快!」
「除此之外,斥候孫校尉在北方五十里現了一個人數在九千有餘的大部落,因此燕某想問問諸位,我等要不要……將這個部落在大漠中抹去?」
燕北麾下的勢力,在此次遠征中,越來越接近正規,並盯上了更大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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