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陲,圍城的士卒在營中點起幾堆篝火,將士們用過晚食,在篝火與晚霞映出的紅色中唱起幽州傳唱的民謠,有人載歌載舞,燕北的口中也用幽州漢兒粗礪的嗓音傳唱民謠的調調,沒有絲毫文雅地坐在鐵胄上,用尺長的鐵叉敲擊著面前的盆缶,出清脆的響聲。
營地里幾百名士卒都是這般模樣,氣氛歡鬧地不似圍城,倒好像是趕上了一年一度的盛會般。
燕北再度敲下一個音節,歪頭輕聲問道:「軍帳里的弟兄們,都有所準備?」
年輕的幽州匪此時滿面輕鬆,潘棱負著大鎧,袖子挽到上臂露出鼓鼓囊囊又傷疤縱橫的胳膊,勾起嘴角笑道:「都準備好了,屬下還專門從林子裡取來三百張強弩,算上千餘張硬弓……軍帳都是用細木搭的,一拽就塌,您且放十個心吧!」
燕北笑著點頭,拋去應對可能生戰事的緊張,他很樂得看到部下士卒如此歡愉,也跟著士卒哼哼道:「直如弦,他死道邊。曲如鉤,我反封侯!」
燕北大營雖然喧鬧,但私下裡有上百人充當邊界的眼線盯著附近與不遠處的陽樂城。這一切都是因為下午沮授給他傳過話,建議他在天色暗下後讓士卒裝作疏於防備,實際上在帳中部下伏兵……沮授猜測,公孫瓚多半會因他們急兵新至而採用夜襲這種方式挫一挫他們的銳氣。
對待沮授的建議,燕北一向是從善如流。何況他認為即便公孫瓚今夜不來,他也沒什麼損失。防備到後半夜如果仍舊不見敵蹤,他們便悄悄地與林子裡埋伏的驍牙軍換防,明天由張頜與麴義率領的先登陷陳二部強行攻城。
像陽樂這樣的小城,根本不需要複雜的攻城器械,簡單的雲梯再加上三千部眾,應當可以一舉殺上城頭。只是那樣可能會使三千驍牙老卒損失慘重。
所以燕北更樂意於在野戰過程中將公孫瓚手中最精銳的白馬義從消滅掉。
哪怕只是消滅掉幾百人,也好。
「將軍,您那柄環刀,屬下眼饞得很,讓我開開眼?」潘棱臉上陪著笑,咬著下嘴唇看向燕北腰間,討好道:「把玩片刻……不,抽出來看看就行。」
「呵!」燕北笑了,也就是這麼個不懂事的傢伙,否則麾下哪個大將敢這麼問燕北要刀?不過潘棱這個小子很對燕北胃口,大概一個馬匪一個山賊的原因,燕北也不見怪,笑著起身道:「你這豎子,等著,我便給你取來讓你看看!」
燕北的刀在身後的帳內,五尺長的環刀,他可不想隨身帶著。帳內有高覽沮授及一眾驍牙近衛,一旦戰事開始他們便會突殺出來,自然也會帶上燕北的刀。
站起身來活動兩下,燕北不禁感嘆王義給自己打造這麼一身筒袖鎧絕對是用了心,走起路來嶄新的鐵葉子撲朔朔地出脆響。
進帳里提起環刀,撩開帳簾燕北便將環刀緩緩地拔了出來。
噌!
這是一柄雙手大環刀,一尺長的柄上纏著深藍色的麻線,狹窄的銅製刀覃寬約一寸連接著明亮如鏡的刀刃。四尺長的刀刃足有一指厚,或許是鍛打技藝的緣故使得過長的刀刃帶著微小的內弧,並非絕對的直線,卻讓帶著鍛打花紋指寬的刀刃面顯現出可怕的鋒利感。
「好一口寶刀!」
潘棱口中贊著,雙手扶著刀背自燕北手中接過,一接便手上一沉垂下一寸,單手持著揮舞了一下,這才換做雙手擺了幾個姿勢,隨後雙手捏著厚實的刀背將刀柄那一頭遞還給燕北,臉上露出苦笑。
「將軍,這刀確實是好刀……可是刀背太厚實,這刀都過十斤了。」
燕北接過環刀,單手舉至與胸平齊,以左手彈了一下刀刃,緩緩收歸於鞘對潘棱笑道:「嗯,這刀應該在十二斤左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漢斤相當於後來的半市斤,這麼一柄雙手大環相當於五斤的重量,即便是雙手而言,也有些重了。
「為什麼是沒辦法的事?」潘棱說著,又覺得對比將軍的淡然自己有些露怯了,隨即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一直都在遼東遊盪,也沒出去過,將軍您也知道,遼東這邊……很多東西都和外面不一樣,我聽人說塞外的烏桓人連鐵瓮都沒有,是不是真的?」
「這沒什麼,以後就知道了,以後咱們要去薊縣,還要去冀州,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去洛陽看一看那些達官貴人活著是副什麼模樣。至於烏桓人的鐵瓮,都是咱們漢地商賈賣過去的,原因就和阿義只能造出這種厚背雙手環一樣。」
燕北臉上帶著簡單的笑意,他沒有絲毫嘲笑潘棱見識少的意思。他曾經也像潘棱這般模樣,窮困黔出身家徒四壁,自己穿的衣服、用的刀、騎的馬都是搶來的,沒有人敢小看他,因為那些敢嘲笑他的人都被殺死了。
「我看你也會用刀,平時的刀無論打造是否精細,單手環刀通常三四斤,雙手環刀也就七八斤……但咱們的鐵鄔打造不了,因為匠人的技藝不到位,炒不出更有韌性堅硬的好鋼,而用這種劣鋼來鍛造兵器,薄了就可能在劈砍中斷裂,何況也更容易崩刃。」
燕北講著,潘棱便點頭十分認真地聽著,見燕北說完才問道:「那咱們什麼時候能造出漁陽產的那種鋼刀?」
「以後就可以了。」燕北的年歲比潘棱大不了幾歲,但若論常識與學識,他遠遠過潘棱,畢竟他做過的事情太多了,將環刀放到一旁,歪著腦袋對潘棱問道:「你也是黔出身?」
「嗯,阿翁以前是別人家的徒附佃戶。」
所謂的徒附佃戶,除了不能被主人肆意殺戮之外,根本不能算作是自由人,與奴隸無二。
「那咱倆差不多,我爹是給公孫氏放馬的奴。」燕北笑著深吸了口氣,正色對潘棱身處一指手指,說道:「大丈夫於世,不是為了看人臉色行事的,先漢是有個梁地人欒布,被人賣到燕地做馬奴,後來他做了燕國相,受封俞侯。這個人說過,窮困潦倒不能屈身降志的不是好漢,但到了顯貴的時候不能稱心快意,那也不是什麼賢才!」
「想知道什麼就問,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更別受出身所限。用你的雙拳為我握刀,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燕北此時的表情帶著強烈的自信,拍了拍似懂非懂的潘棱肩膀,提著刀轉身向帳中走去,「讓周圍的斥候看好了城門,我去穿戴甲冑。」
「諾!」
潘棱去傳話,燕北進入中軍帳讓驍牙近衛為他將護腕鐵鞋之類鎧甲的附件穿戴整齊。
離深夜越來越近了,如果公孫瓚要進攻他,多半也就在這會了。
「將軍,你很看重那個潘棱?」
帳中早已穿戴好整齊鎧甲扣好兜鍪的高覽跪坐在地上,腰懸環刀,那杆很少離身的混鐵矛在帳外插著,一丈五尺長的長矛尖上戳著一面燕字旗迎著晚風獵獵。
「感同身受,這天下就要亂啦……生於微末的人們啊,更知道什麼叫來之不易,也就更明白如何去拼搏進取。」燕北自嘲地笑,以二指點點自己胸口的獸面護心鏡,勾著嘴角道:「像某這般卑微之人,總要比別人多受些挫,才能知道如何把路走穩當。」
這世上本無什麼弱者,但在這個時代,低微的出身,便是教許多人成為弱者的一個原因。燕北知道,如果他能給那些身份低微的野心之徒一個機會,哪怕就為一個能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俯視眾生的機會,那些人願意為他將天都捅破了!
穿戴好全套的甲冑,燕北活動著身子,提起雙手大環走到帳簾下,回過頭對高覽說道:「阿秀,你的武藝高強,稍後若伯圭來襲我要指揮作戰,沮君的安危便交與你手了。」
沮授微微瞪了瞪眼睛,也不跟燕北墨跡,轉身給身上便套好大鎧,在帳中席上跪坐,四尺漢劍便正中置於擺在膝蓋之上,微微昂頭看著燕北。
燕北一看就樂,呀嘿,這大賢才還鬧脾氣,擱這兒一坐意思是我小看誰是吧。他笑著擺了擺手,又朝高覽擺著手向沮授打招呼,意思就是要高覽看好了他。
高覽端著環刀看了又看,抽出刀刃緩緩磨礪著,靜靜地點了點頭。作為燕北麾下武藝最高的武士,高覽一直在等待著什麼,他等待著將軍口中憑一口長刀縱橫無敵於戰場的關雲長。
「將軍,都辦妥了,屬下自作主張將營地外正對著城門那一側地上灑下鐵蒺藜,嘿嘿,伯圭將軍若敢來,教他有來無回!」
燕北點頭,是他疏忽了,竟忘記叫部下在營地附近不知鐵蒺藜與參石絆倒可能攻出來的騎兵。不過燕北不會承認他缺少防禦戰的經驗,也沒誇獎潘棱,只是跪坐在中軍帳外,伸手按在地上。
半晌之後,燕北的手感受到不太清楚的震動,這使他的嘴角露出笑容,抬起手掌對潘棱伸出帶著泥土的髒手,問道:「你信不信,這隻手能遮住遼東的天?」
潘棱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便聽營寨之外傳來駿馬嘶鳴之音,遠遠地有箭矢穿破空氣的聲音,只見燕北扣上兜鍪,猛地抽出環刀高聲喝道:「敵襲!」
營地西側,挺著長矛的白馬銀甲衝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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