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後才知道,曉雪她媽叫殷秀芳。
「我脈象如何?」殷秀芳問我。
切脈斷定,殷秀芳病入膏肓,她右手寸口浮大而滑,尺部命門弦澀,此是血竭虛火駐留命門過久致使陽亢之症,很難治。但我——不想打擊她。
「……你氣血皆虛,先去濕寒之氣再佐以補血藥劑潤燥,將養數年會有起色。」
「看來還有救。」她又說「我病了很久,一直沒出門,多虧曉雪給我買藥治病,一月幾千塊錢,沒曉雪我必死無疑。」
「這些錢都是曉雪掏?」我問。
「嗯,是的。」
我看向站在那裡拘謹的曉雪「你的錢從哪裡來?」
曉雪低頭,不肯回答。
殷秀芳插言「你不用問她,她不會告訴你,連我她都拒絕回答。」
我感到奇怪。
「前些天,你是否給二狗、羅輝家送過餐?」我問。
曉雪點頭。
「您問這事幹嗎?」殷秀芳疑惑。
我謹慎說「……這些天發生幾件大事,二狗一家、羅輝、劉小松、譚三相繼失蹤,其中王穎被撞死,葉小萌死於羅輝家。」
「真的?」
「的確如此。」我說。
「死得好!幾年前,逼債者中就有他們幾個,這是報應、報應!」殷秀芳狂笑,情緒異常激動,但她的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種憂傷。突然,她臉色一沉,大叫「不對,不對!」
我詫異「什麼不對?」
「出事之人都是我的仇家,這是萬年顯靈、是萬年報復!」殷秀芳神情恍惚,嘴巴張大眼睛快要努出眶外。
片刻,我為殷秀芳開完藥方準備離開。剛站起身,卻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聽聲音人數眾多。
伴隨吵雜聲,一幫人湧進這屋,他們高矮胖瘦參差不齊,就像梁山草寇攥緊拳頭,怒視殷秀芳。
他們,我都認識。
「秀芳,半年過去你的承諾該兌現了!」王奎矬矮敦實戴著棉帽,大四方臉肥肉抖動,小眼睛橫視著。
「兌現?你們把萬年逼死還想要錢?除非把他救活!」
「她媽的,你說話是放屁啊!」瘦駱駝張廣仁手指殷秀芳大罵。
「再還一部分!」王奎是他們的領頭者。
「沒錢!」殷秀芳又說「有能耐你們繼續搬,把東西搬光!」
曉雪邊哭,跪在王奎面前磕頭。
「沒出息,你給我起來!他們逼死你爹,你給他們磕頭?」殷秀芳怒斥曉雪。
我不能袖手旁觀。
「王奎,你逼她是往絕路趕,要是她一死你找誰還?有錢她自然會還你!」我站起身。
王奎扶起曉雪後,對我說「這道理誰都懂,但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沒錯!」
殷秀芳指向王奎「你們去死吧!等我家萬年顯靈,把你們一個個生吞活嚼,誰都跑不了!」
「你嚇誰?鬼才信!惹急我一把火燒了這兒!」王奎威脅說。
「你敢!」殷秀芳抄起被角旁的菜刀扔向王奎,險些砸中腦袋。
「你她媽瘋了!」王奎既驚又怒。
「啪啦!」門外傳來響聲。
我一抻脖子,望向塑料布糊的窗戶,模糊看到一個人影向院門跑去。我急不可耐跨步而出,來到院門外,但路上除雞狗閒逛,無一人蹤跡。
回到屋門口,我一低頭,只見有一個紫砂罈子的碎片、以及枸杞人參烏雞湯散落一地。
「這紫砂罈子應該價格不菲!」我說。
曉雪走出屋門,我注視她「有人送吃的,你看!」我指向地面。
她不作聲。
我又問「你認識送湯的人?」
她搖頭,並望向牆外白雪覆蓋的山坡發愣。我隨之看去「這個人────會是誰?」我自語。
……
……
王奎一干人未得手,敗興而去。但還是搬走一些值錢之物。例如:鐵鍋、一筐雞蛋、吃飯的桌子……等等。曉雪撲進殷秀芳的懷裡痛苦,幾多心中創傷在此刻化作「淚泉」。
我離開曉雪家,騎車向診所夠奔。我一路思考,關於殷秀芳的話「你們去死吧!等我家萬年顯靈,把你們一個個生吞活嚼,誰都跑不了!」
正常人不會說此話,但越是不正常越值得回味。我真擔心,詛咒會變為現實。
回到診所已下午六點,天很黑。
「師傅,剛才有人找您!」田芳幫我拿下肩頭的皮藥箱。
「是誰?」我問。
「……他說他是張老三!」
「他要看病?」我問。
「呵呵!」田芳笑嘻嘻「不是,他說虎子下個星期結婚,提前通知一聲。還說,讓虎子認您當乾爹!」
「是這樣。」我又問「下午沒人就診?」
田芳臉色急轉直下「賈富貴來過。」
「又出事了?」我問。
「是的!」
「他怎麼說的?」
「他說史二牛下午被一輛車撞死,目擊者稱車速太快沒看清駕駛員。但車────是譚三的!」田芳說。
我一驚「譚三!他和史二牛是拜把子兄弟,這和劉小松的車撞死王穎很相似,都不合邏輯!再者,他已經失蹤。」
「哼!這傢伙活該!」田芳咬牙說。
我看向田芳,欲言又止。
片刻,座機電話響起,田芳接了電話。
「喂!侯氏診所,有事嗎?」
交談幾句後,田芳把電話給我「師傅,一個女人!」
我接過電話「我是侯大夫,您是哪位?」
對方抬高嗓門「我家王奎剛回家就喝大酒,他倒炕上吐白沫不行了!」
「我這就到!」
我放下電話,帶上石膏、綠豆、甘草、五味子,慌忙中我分析病理,應針刺他任脈中脘穴、足陽明不容穴、及手厥陰太陵穴,治嘔逆頑疾。
她家離診所四里有餘,我胯下的車子兩輪飛快。寒冷已不是障礙,是催化熱情的激素。當血液沸騰,我思想孤注一擲只想救人。酒精中毒絕非兒戲,吐逆嚴重後就會氣逆攻心致死。西醫稱謂神經麻痹缺氧之症!
......
......
許久後,我停下車子,我能感覺到狗皮帽子下有大量汗珠滑落。眼前就是王奎家院門,進入後,他家靜悄悄的,這與電話里的喊聲形成鮮明對比。漆黑的夜,風吹樹枝、腳踩積雪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屋裡未亮燈如同一座死城。
「奇怪,怎麼沒人?」「翠苹,翠苹……」我喊叫著,希望有人回應。但一無所獲。
推門進屋,門軸發出「忸怩」之聲,黑洞洞的屋裡是否潛伏邪靈?我有些害怕,拿出手電筒照亮東屋門,雙腿顫抖著繼續向幽深走去。
「啊!」突然,我後背傳來叫聲——是童聲!
我猛然轉回身,手電筒跟隨目光照去,我長舒一口氣,原來是翠苹的兒子小軍。十一二歲的他,幼稚的臉在手電筒的光亮下,充滿恐懼「是侯爺爺!我爸媽走了!」
「去哪兒了?」
「被您徒弟剛接走!」
「什麼!」我驚訝「此人長相如何?」
「看不到。」
「為什麼?」
「這人黑紗罩面!另外,那輛車是譚三叔叔的,我以前見過!」小軍說。
「不好!她怎麼知道我來這裡?」我思慮,並注意到小軍兩手捧著包裹,和我以往得到的一樣「這包裹是你的?」
「給您的!」小軍遞給我,又說「啞巴姐姐剛走,您徒弟就來了,讓我把包裹交給您!」
「啞巴!哪個啞巴?」我問。
「就是譚三酒店的曉雪姐姐,是她送的餐。」
我看向遞來的包裹,心涼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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