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時差一刻(上午八點四十五)。
雲流飛馳。
大風把瑤河整個吞入腹腔。
水浪在堤岸間閃爍翻滾,左衝右突地併肩子往前,凝重威嚴如銀汞。
洪範與風天青扎在河灣月牙狀的弧心,像兩桿標槍。
前者穿玄黑勁裝,長發一簪成髻,赤手。
後者著青綠衫袍,戴青玉冠,提七尺長槍,腰帶上鑲著一排飛刀。
以兩人為中心,圍攏著難以計數的觀眾。
他們踩著堤岸、路面、屋頂,在平處聚成黑色的海,在高處拔起雜色的山。
就連河面左右都錨停著上百艘大小船隻,從另一個角度觀戰。
靈波城已經空了。
數十萬人的嘈雜甚至壓過了瑤河的濤聲。
灣岸突入河面的碼頭上,臨時搭起的高台有六個座位。
時辰將近。
洪範睜開雙目,發覺飄忽蕩漾的先天靈氣突然沉滯如土石。
回過頭,城中騰起六道身影。
為首的中年婦人清瘦端莊,即冷家天人「天凝地閉」冷洛離,其後五人分別是「蕭瑟風」風曼雲、「微雲瘦雨」唐少游、「燎原火」龔正平、「林寒洞肅」冷津渡,以及「鐵掌開山」段天南。
六人落座。
人群壓低聲音,等待寶座上的至尊們輕鬆說笑、交換意見。
直到巳時,冷洛離起身抬手,鎮平喧譁。
她當眾複述了此戰之起止、條件、彩頭,而後看向二十丈外立著的兩位青年。
待他們各自點頭確認後,天人垂手,召喚江濤。
瑤河平緩穩固的水流霎時洶湧,隨她手勢連結、拉高、衝鋒,在即將衝上堤岸時懸浮凍結。
冰藍色、方圓十丈、晶瑩剔透。
一座擂台頃刻落成,還帶著垂連堤岸的階梯。
潮水般的驚呼聲漫過河灣。
「此戰點到為止,一方失去戰力或跌落擂台計負,若有性命之危本座會介入,同樣算另一方勝。」
冷洛離講清規則。
「無異議就上台吧。」
「洪公子先請。」
風天青側過身子。
「客氣。」
洪範冷冷回道,掃視冰台,抬手引大股沙流橫砸台上,躍起,腳下沙釘凝聚刺入冰面。
他站定後,台下起了陣風。
風天青輕盈落在對側。
同一時間,靈波城南。
冷家在府邸臨江的一側搭起望台,廣請英傑觀戰。
台上尚未交手,台下的世家貴子、各地青年高手已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他們姿態挺拔、聲音洪亮,把自認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唐家千金——她手扶圍欄,踏長靴,扎高馬尾,著玄底金紋長裙,一如初見洪範時的模樣。
只是相比平時,唐星晴今日格外冷峻。
以至於家世聲名稍差者都不敢與她對視。
「追風步年長三歲,經驗積累更多,為兄覺得他有七分勝算,世妹怎麼看?」
冷家長公子湊到圍欄邊,問道。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
「不知道。」
唐星晴短促回道。
「赤沙呢?」
他再問。
她這回卻連話也不說,只是搖頭。
「世妹未免太敷衍為兄,多少給點薄面?」
冷公子收了摺扇,討饒道。
眾人鬨笑。
唐星晴這才回頭,說了個長句。
「他曾說我不是赤面神對手,還說擊敗我時尚未出全力。」
語氣嚴肅而慎重。
望台上霎時少了言語。
諸位公子與俊傑們各自羞赧。
他們意識到自己只是在輕鬆地觀戰,最多因利益親疏而生立場,本質上沒有代入。
或者說不敢代入。
但唐星晴不同。
她好勝,她滿心比較,她明明敗過卻仍未認輸。
陽光照透擂台上四溢的寒氣。
風天青摘下銀絲織錦槍套。
「昨日與洪公子話不投機,實在可惜。」
「此事本不至於此。」
他說得意味深長。
洪範嘴角冷哂,不語。
「你看起來很有信心,或者天驕們在敗北前都是如此。」
風天青亦笑。
「你是星君,武法雙修,耐力戰力遠較常人出色。」
「但我不是常人。」
他一手持槍劃開手掌,流下的血液鑲嵌金絲,在日光下亮得發白。
「洪公子,龍血你或未見過,我猜你也不知十經之神妙。」
「不論力量、速度、恢復力、真氣量、控制力,在下均遠超同儕,所以列天驕榜七十七位,天人交感第一。」
兩句話沒說完,傷口已然止血。
風天青的話語並非炫耀,更像是對現象的客觀介紹,但洪範沒有聽下去的耐心,只隨腳踢沙,濺在對手靴面。
「動手便是。」
他哂道。
風天青略有錯愕。
「好,也好」
他斜開馬步,跺足震去身上沙漬,雙手持中平槍。
「當心了。」
一聲低喝。
交叉步,擰腰,平刺,三丈距離忽攸而過。
洪範滑退半步,手中聚沙成棍往右下開格,交擊時虎口受力發麻。
他沒想到風天青身材瘦削,絕對力量居然比自己高出兩成,同境界中只遜於赤面神。
槍尖蛇信般回縮,轉下段橫掃。
回防已不及。
洪範再退一步,便見對手得寸進尺,拉槍過肩雙持重劈。
這一擊隨手發出,竟有唐星晴淨念刺擊七分聲勢,轟碎沙棍後斜切入擂台,濺起少許冰渣。
三招連擊,洪範被壓製得無法還手,旋身再退時已接近擂台邊緣。
風天青撩槍進逼半寸不讓,突感熱風撲面,剎那後連視線都開始扭曲。
這是七步樊籠。
他心念電轉顛槍飛退,見飛旋砂礫緊追而來。
七步樊籠轉熱風地獄。
一息之間,高溫沙場籠罩半個擂台,擴展至風天青身前一步。
「喝啊!」
後者吐氣開聲持槍貫地,烈風八方震開,驅散蕪雜。
擂台冰面一絲未化。
洪範第一次在同境界下遇到力量與敏捷都強過自己的對手。
【人外果然有人;光玩拳腳兵器,我竟毫無勝算】
他招引沙流爬上褲腳。
風天青同時動作,身形微側,掩住左手。
氣暴聲乍起。
不同角度、不同遠近共七道,出現在洪範視野盲區。
他未相信聽覺,反而第一時間瞥向風天青。
【腰間的飛刀少了兩把,所以是五虛二實。】
洪範克制住回頭確認聲源的衝動,因為真正的殺招不在背後。
荒沙覆起薄甲,受擊兩次,左肩與右腰刺痛。
洪範來不及仔細分辨,眸中映出的銀光已極速放大。
雙掌合十,隔著砂礫鎖住槍頭。
金石摩擦作聲。
風天青筋肉暴起,奮起蠻力大步前推,直到對手腳後跟懸在擂外。
角力僵持一剎。
空氣扭曲。
風天青見熱浪欲來,滑握槍桿不退反進,橫擰槍刃硬破沙鎖,逼洪範做穩守勢後飛步蹬其小臂,連人帶槍空翻後掠。
這一套處理虛實結合,動作瀟灑迅捷,瞬息拉遠五丈。
但這正是洪範想要的——從一開始他用的就不是七步樊籠,而是進氣加熱。
冰擂冰破,瞬步瞬發。
洪範瞄準對手空翻落點,擠過粘稠的大氣,奔雷突進,而風天青倉促間沒有選擇,只得橫槍硬吃肩撞,石子般倒射。
水面被氣流割出一字白痕。
觀戰者忘了呼吸,目光跟隨著人體,卻見他將要落水時被微風承托,如落葉般輕盈飄起。
天罡神風經的風渡術。
風天青在江面滑翔數丈消盡力道,迴旋繞擂一周,落在對側。
洪範轉身。
相比開局,兩人恰好交換了位置,仿佛戰鬥未發生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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