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動 第六百零二節大洋之上

    北緯22°26''00.00「,

    東經114°12''00.00「。

    溫度25度,天氣多雲。

    法國郵輪盎特萊蓬號緩緩靠向港城天星碼頭的棧橋,岸上是無數接送親友的市民和靠著碼頭謀生的小商戶以及渾水摸魚的小混混。

    看著龐大的郵輪停穩,歡呼聲響徹一片,這個年代的海運事故頻發,二十多年前的泰坦尼克號悲劇猶在眼前,長途旅行非常危險。

    如今見到親人、愛人或者朋友平安到達港城,人們開心是很正常的反應,至於商戶和混混開心就更好理解了,因為有鈔票賺了嘛。

    「讓開,讓開。」

    人群里有一隊黑衣青年大聲呵斥,將攔路的人統統推開,為一位身穿白色洋服,頭帶禮帽,手中拿著文明杖的中年男人讓開道路。

    在無數的叫罵聲之中,中年男人摘下臉上的墨鏡,抬頭看了看郵輪甲板露出笑意,他身邊兩位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同樣鬆了口氣。

    這一幕被盎特萊蓬號上的一副望遠鏡捕捉,望遠鏡的主人立刻放下手,走到不遠處的太陽傘旁,向一個貴公子模樣的人輕聲匯報。

    「看到古科長他們了,沒有發現跟蹤人員,要不要我去登船口接個頭,將武器和通訊設備交給鄔春陽,接下來應該沒有安全檢查了。」

    「不必了,船上人員的背景沒有摸清楚,等晚上在餐廳匯合吧,老古他們沒有外交特權保護,身份必須保密。」躺椅上的左重悠然道。

    從滬上登上盎特萊蓬號後,他享受到了難得的放鬆時光,住著豪華套房,喝著香檳,用的還是公款,日子比在金陵時舒服一百倍。

    任務也很順利,珙縣兵工廠廠長毛毅可是個很好打交道的新式文人,在很多事情上兩人頗有些共同語言,路上的時間並不算難熬。

    唯獨他們攜帶的武器和通訊工具差點出了問題,法國船長堅決不允許有乘客攜帶危險物品上船,說是吸取了北平六國飯店的教訓。

    特娘的。

    這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左重差點沒把鼻子氣歪,幸好外交部通報法國領事館,才讓那個固執的白人老頭讓步,簡直莫名其妙。

    現在又不是該死的十九世紀,哪個瘋子會在大海上劫持一艘郵輪,面對抓捕逃都沒地方逃,難道他要劃著小舢板跟戰列艦對轟嗎。

    「好的,副處長。」

    歸有光摸了摸光禿禿的腦門,走回船舷處看著古琦、鄔春陽和沈東新在水手的引導下走上舷梯,很快消失在眾多的登船旅客之中。

    由於港城只是盎特萊蓬號的臨時途徑點,幾個小時後,郵輪又在眾人歡呼聲中再次起航,向著法國在亞洲的殖民地西貢方向駛去。

    當晚,在豪華的餐廳中,左重與分隔數日的古琦見了面,兩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做眼神交流,只在擦肩而過時交換了一張小紙條。

    這艘船上有數百名遊客跟船員,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日本或者德國間諜,他們行事必須小心,若非有必要,最好保持適當距離。

    至於武器和通訊器材,這麼大的船總有些無人注意的角落,將東XZ好不用碰面就能完成交接,這對特務處的精銳們來說很簡單。

    幾日後,郵輪順利到達西貢。

    這個時代的安南仍然處於封建王朝時代,最後一個皇帝阮福晪在去年迎娶皇后,當然這跟左重沒關係,他可沒興趣看猴子齜牙。

    盎特萊蓬號在西貢停留數天,補給了一些食物、淡水、燃煤和熱帶水果後繼續旅程,經過新加坡及哥倫坡進入了遼闊的北印度洋。

    從這裡開始乘客們見到的除大海就是大海,很多首次乘船的人從一開始激動漸漸變得麻木,再到恐懼,最後乾脆在床上躺平。

    為了讓大家不那麼無聊,也是防止有人閒極無聊鬧事,郵輪上的舞廳和酒吧全天開放,提供給豪華套房和一二等艙室的客人使用。

    你說三四等艙室的客人?

    窮鬼趕緊滾回艙底去吧。

    又是百無聊賴的一天,樂手們演奏著各式樂器,悠揚的音樂在金碧輝煌的舞廳飄蕩,十幾位衣著華貴的男女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沒多久一曲終了,附近乘客紛紛微笑鼓掌,一切都顯得那麼彬彬有禮,毛毅可和左重也在其中,兩人一邊鼓掌,一邊小聲聊著天。

    「怎麼樣左副處長,那個白俄女伯爵看了你好幾回,這種落魄貴族最樂意與你這樣的青年才俊共渡春宵,如此你也算是為國爭光了。」


    儀表斯文的毛毅可說話卻不斯文,眼睛滴溜溜掃視了一圈,停在某個高挑白皙的女人身上,他舉了舉酒杯,朝對方輕輕點了點頭。谷輑

    聽著對方的促狹話,左重喝了一口威士忌笑罵道:「毛老兄一點不像在德國上的大學,反倒是像在巴黎紅粉陣里歷練過的行家裡手。」

    「哈哈哈,此言差矣。」

    那邊毛毅可搖著腦袋,洋洋得意的說道:「人人都說德國人嚴肅古板,以我看不然,只是漢斯們隱藏的較好,不讓人輕易發現罷了。」

    左重有點無奈,感覺徐恩增要是碰到對方,定然會與其燒黃紙斬雞頭結為異姓兄弟,對了,徐恩增在卡內基大學學的是機電工程。

    莫非這是工科男的秘密屬性?

    兩人笑著聊了一會,左重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說道:「等過了吉布地港,下一站就到伊斯坦堡了,郵輪會在那裡停留兩天時間。

    當地的情況很複雜,土國與民國的關係也不融洽,毛廠長儘量在艙室里待著,不要隨意到甲板上走動,我怕日本人會在那裡動手。」

    一見面,他就跟對方介紹過此行的危險,尤其是日本人帶來的威脅,作為民國最大兵工廠的負責人,毛毅可知道這不是杞人憂天。

    聽到左重這麼說,毛毅可面露疑惑:「我知道了,當年留學和歸國的時候,船長和船員也曾提醒過我們,伊斯坦堡真的這麼危險?」

    「比你想像的還要危險。」

    左重斬釘截鐵的回了一句,見對方不明白,耐心解釋道:「伊斯坦堡位於亞歐大陸的交界,很多間諜和罪犯選擇在這裡進行交易。

    在這個充斥走私、陰謀、謀殺、欺騙的城市,只要找對了人,而且手裡有錢,你可以買到任何東西,情報、藥品、槍炮甚至人口。

    比如伱這種武器專家,就是人口市場上的熱門,因為匪徒、反政府份子需要人製造和保養槍械,並願意給出一筆讓人心動的價格。」

    毛毅可聽得毛骨悚然,他自認不是一個書呆子,留學期間遊歷過許多國家,可這種集合了各種罪惡的地方,他是真的第一次聽說。

    想到當年回國的時候,自己還準備下船去看看充滿異域風情的街道,毛毅可就後怕不已,要是這麼做了,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死了。

    「毛老兄,我不是危言聳聽。」

    左重拍拍對方肩膀,雙眼盯著他:「我們是政府使團,行蹤很好打聽,我要是日本人就花一筆錢,趁停靠時僱傭槍手將你直接殺死。

    沒有你這位武器專家,我們這些粗人可不知道圖樣的真假和好壞,更重要的是殺了你,能給國府的軍事裝備製造業一個沉重打擊。

    所以為了安全考慮,下面的行程請你一定要聽從左某的指揮,吃的、喝的都要經過檢查才可以入口,若是有得罪之處,望請海涵。」

    「好,毛某知道了。」

    毛毅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能讓名聲在外的特務處嚴陣以待,說明危險迫在眉睫,槍手很可能正在吉布地或伊斯坦堡等著自己。

    這麼多年的求學和工作教會了他一件事情,那就是尊重專業人士,千萬不要在自己不了解的領域指手畫腳,特別是關乎到性命時。

    左重說一通,見毛毅可的反應不似作偽,稍稍將心放下了一些,慶幸沒有遇到那種明知有危險,還非要到處亂跑的保護目標。

    如果遇到這種人,那他就行執行第二套方案了,直接將人鎖在郵輪房間裡,等到了馬賽再放人,被對方告黑狀總比任務失敗要強。

    正想著,毛毅可又鬼鬼祟祟的詢問:「左副處長,我們要不要在吉布地換乘其它船隻,那裡有很多澳洲郵輪路過,日本人絕想不到。」

    「不用這麼麻煩,從今天起每天凌晨所有人隨機更換房間,只要毛廠長不嫌棄一二等艙就好。」左重想到了張敬堯,決定依葫蘆畫瓢。

    「不嫌棄,不嫌棄。」

    毛毅可連忙擺手,笑呵呵的表示自己也是經歷過苦日子的人,以前出國為省錢坐的是三等艙,如今有一二等艙住已經心滿意足了。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客氣話,能去德國留學的人不可能是窮人,無非是家裡有一千畝地還是八百畝地的區別,不然連船票都買不起。

    左重跟他碰了一杯,看向窗外陰雲密布的天際和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的窗簾,心說山雨欲來風滿樓,剩下的路程註定不會太平靜。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盎特萊蓬號平安無事的經過吉布地,通過紅海和蘇伊士運河,再由狹窄的達達尼爾海峽抵達了伊斯坦堡。

    當郵輪在牽引船的控制下貼近岸邊時,夕陽落在藍色清眞寺拜占庭風格的圓頂上,隱約能聽到從裡面穿出古老而又神秘的祈禱聲。

    熱情的海鷗盡情的在船隻上空表演著飛行技巧,左重則站在船舷,趁著最後一抹陽光盡情欣賞這座被無數強大文明徵服過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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