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
姜安寧刻意拉長了一些聲音,引得族長等人心裡頭直痒痒,恨不能掰開她的嘴,瞅瞅裡面到底藏了什麼話。
姜族長等人不敢睜開眼睛,害怕一睜開,發財的機會就溜走了。
即便是這樣,那張臉上,仍舊還是看得出明晃晃的急切。
「靜下心來,去幻想,去構思,想你想要得到什麼,盆滿缽滿,糧谷滿倉,如花美眷」
「想就行了!」
「放心大膽的想!」
「夢裡什麼都有。」
姜安寧輕忽的語氣,帶著些許嘲弄。
意識到被戲弄了的姜族長,陡然睜開雙眼,目光凌厲,像是恨毒了眼前之人,直呼其名:「姜安寧,你放肆!」
這妮子,竟然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戲耍於他?
其他跟著閉上了眼睛的人,也同樣臉色不好。
姜安寧這是拿話罵他們呢!
「到底是哪個教給你的如此沒大沒小,不懂尊卑,不通世故,連長輩都敢戲弄,簡直是毫無教養!」
姜族長心恨難平的重重捶打著炕沿兒。
冷不防的拍鬆了一塊炕沿兒邊上的青磚,險些栽楞著撲到地上去。
他臉色瞬間難看許多。
想到這炕沿鬆動的緣由,他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僵硬勉強的扯了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出來,自我找補:「你看看你,肯定都是讓趙元山兩口子那混賬給教壞的。」
「調皮,真調皮,是不是?」
姜族長仿佛是換了一張面孔似的:「你是個好孩子,呵呵呵,三爺爺知道的。」
他默默地將炕沿上鬆動的那一塊磚推回原位,假裝無事發生:「都是那兩口子不著調,不然我們安寧這樣有出息的好孩子,哪裡會捉弄三爺爺啊。」
姜安寧嗤了一聲,明顯並不買賬。
姜族長神情尷尬,有些說不下去了。
他不得以向其他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沒想到這些人來時一個個把口號喊的響,真到了要用他們的時候,個個撇開視線,連與他對視都不敢了。
不中用!
姜族長好是一番氣悶。
他回過頭來,尷尬的維持著笑意,正苦惱著該繼續說點兒什麼找補找補,不想姜安寧卻先主動開了口。
「族長爺爺實在不必拿好聽的話來抬舉我、吹捧我,沒得真把我說的相信了。」
姜安寧微微一笑,沒給人太多思考的時間:「說來,我這兒確實有樁生意,興許可做。」
「只不過,我一直擔憂大傢伙會比較排斥,所以也就沒敢說。」
「既然今兒大家都在這兒,我便胡言亂語幾句。」
聽聞此言,眾人心思頓時活泛起來。
方嬸子有些擔憂的想開口勸人,被旁邊的姜根山扯著手,悄默聲的阻止了。
江巍擰眉,盯著姜安寧那張臉,一眨不眨的看著,似是想要從這張噙著恬淡笑意的臉上,尋摸到陰謀算計的端倪。
姜安寧視線隨意的掃了一眼,似是無意,卻毫無遺漏的,將眾人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
連剛剛悄默聲從外頭進來,姜貴誠兩口子的表情,她也沒有錯過。
她微微一笑:「不過,箇中真假與是否可行,還得諸位叔伯們自行甄別判斷,我雖是僥倖得了謀生之道,卻始終對農桑之事兒,生疏不得要領,也不懂這其中關竅,恐會弄巧成拙。」
「到底是個什麼事兒,你且快快說來聽聽。」
姜族長一聽她真有主意,當即就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催促著人。
「是啊是啊,安寧,你就快趕緊說吧,別跟咱們賣關子了!」
「對呀對呀!」
眾人也跟姜族長一樣急不可耐。
數雙眼睛同時滿是期待的落在了姜安寧的身上。
「我聽聞咱們這地方的莊稼,總是怎麼種也種不出來收成,一年到頭的產出,也就勉勉強強夠個溫飽。」
「這樣還得是在老天爺眷顧的情況下。」
不少人聽了這話,都跟著點起了腦袋。
「確實是如此。」
談及莊稼地的事兒,姜族長倒是嚴肅正視了幾分。
「我也種了差不多四十年的地,這麼多年以來,每畝地的畝產,基本都只有兩百來斤。」
姜族長:「這還是好的肥田,才有這樣的收成。」
「要是差一點的,便是連兩百斤都沒有。」
他長嘆了一聲:「更不要說那些開荒的沙地一類,那是連產出一百斤都勉強。」
「要不是實在沒法子了,咱們都不捨得浪費那些個種子。」
「不多種上一些荒地,等去了朝廷要收的賦稅,怕是全村老少都得餓肚皮。」
提及糧食產出,姜族長的憂慮愁苦,倒不似作假。
能吃飽飯,吃好飯,誰會願意操心著會不會一覺醒來,就要開始過起吃完上頓,不知下頓在哪的日子呢。
他不免有些意動:「安寧,你是不是有什麼法子,能改善畝產?」
姜安寧:
「族長爺爺,我只是一個繡娘。」
她微微抽動了下嘴角:「連稻苗跟稗苗都分不清楚」
哪裡會什麼改善畝產的法子。
倒是她爹娘留下的手札里,有提及到相關內容。
只是
她又不種地。
她連稻苗和稗草都分不清,養十株薔薇都要死上九棵
不過那手札里關於農桑之事的內容,她倒是淺略的看了些。
就是成果嘛
學不會,根本學不會。
姜族長等人瞬間失望,連江巍也從一臉期待的表情,變成平靜無波,心如止水。
原本他還想著,若姜安寧真懂糧食增產之法,便是給她個貴妾的尊榮,也並非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糧食,可是朝廷之根基,國泰民安之底色。
若是江安侯府,能夠獻上糧食增產之法,地位與恩寵必將更鞏固一層。
不過很快,他也就釋然了。
區區一個小繡娘,鄉野村女,怕是連書都沒讀過幾頁,能會什麼糧食增產之法。
更別說,他這八年來,從未見過姜安寧下農田幹活,所吃所用,皆都是買來的。
她名下倒是有十來畝田產,只不過這些年來,都是趙家人伺候著的。
所得收成,也盡都進了趙家的庫房裡頭。
就算姜安寧真的有什麼糧食增產之法,他也得仔細提防才行。
誰知道,這所謂的增產法子,是不是幕後之人拿來,借姜安寧之手,算計他,算計江安侯府的!
是他迷障了,竟也跟著這些人異想天開起來。
江巍自認為情緒隱藏的很好。
卻不想餘光始終注意著他的姜安寧,將人淺顯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數收於眼中。
她心生困惑。
好奇怪。
村里人指望著地裡頭的收成果腹,聽見興許有增產之法,期待激動倒是正常。
可江巍為什麼也很躍躍欲試,激動期待?
他明明就不種地
尋常更是一副富家少爺貴族公子的做派,不識人間疾苦的樣子。
且聽到她說沒有時,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仿佛是與潑天的富貴擦肩而過般破碎失落。
姜安寧心裡莫名浮現出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想。
江巍,他該不會是奔著他爹娘留下來的手札遺物而來吧?
她爹娘驟然離世,屍身棺材被丟到村口後沒多久,就來了一幫凶神惡煞的人,闖進她家裡東翻西找。
嘴上說著是她的族親,實際上,口音根本就不對。
一開始,她也不清楚那口音是哪裡的人。
直到江巍,得了縣令的指派,成了她們村的村正。
那口音,可不就是跟江巍一個味道?
當時她偷聽到那些人零星幾句竊竊私語。
說是要找什麼『書籍』『冊子』一切跟能記錄文字圖畫有關的東西。
她當時心很忐忑。
阿娘臨出門前,曾多次叮囑過她,在她家後頭的東圊旁邊,深三尺的地方,埋著爹娘這些年的心血之物。
她不知道是什麼,更不敢透露半點不對勁出來。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家裡的地磚都敲下來,逐一翻找,緊張又恐懼,生怕他們會連東圊也不放過。
好在,那些人也只是進去東圊里找了找,並沒有像在屋房裡那般,掘地三尺。
後來隔了有半年的時間,她實在是想不出辦法過活了。
家中連一粒米糧都沒有,樹林裡也找不到什麼能吃的東西。
這才想到阿娘提及的心血之物。
她趁著無人時,把東西挖了出來。
原以為會是什麼金銀細軟,卻沒想到只是兩匣子厚厚的手札。
不過,那手札,倒是記錄了許多賺錢之法。
就是好些個東西,她沒有銀錢去準備材料,根本就是想做也做不成,只能空守著賺錢的法子而無能為力。
連想謄抄一份香料方子出去變賣了,都沒有紙筆。
好在是,翻找到一份不要錢,到林子裡採摘,或是到垃圾堆放處翻尋旁人不要的果殼等物,就能夠湊齊制香材料的方子,算是暫時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等她將香料賣出去,換回銀錢,這才有資金買米糧與繡線等物。
漸漸地,倒也把日子過得好了起來。
若是從前,她大抵也不會將爹娘留下來的遺物手札,同江巍來此的目的聯繫到一起。
直到今兒看到那份關於牽機藥的記載,以及如何利用薯莨紗,將牽機藥溶於其中,對人緩慢造成傷害。
她不確定了。
也不得不胡思亂想,猜忌懷疑了。
爹娘正是去了一趟京城,才莫名的遇了害,丟了命。
從前,她天真愚鈍,蠢不可及,或許還會相信爹娘是歸來途中,遇見打劫的山匪丟了命。
如今,她卻是不敢相信了
尤其是阿娘臨行前,坐在她身邊碎碎念叨過的話。
「若是阿娘有的選,定不會去那腌臢吃人的地方。」
「我的小安寧,你一定要好好的,快快樂樂的。」
「就在這裡吧,天高皇帝遠,倒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兒。」
「阿娘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見你一面」
那時候,姜安寧聽不懂,只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前世更是沒有如現在這般,清楚的憶了起來。
阿娘的那些話,如今稍加聯想,可不正是奇怪?
姜安寧有些失神,好在很快就清醒回來,收拾起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回過神,繼續打著精神跟姜族長等人說話。
「到底是什麼主意?」
姜族長經過剛剛那一遭,心裡的期待值已經降低了許多,語氣也沒了先前的急切。
「種桑樹。」
「種桑樹?」
姜族長驚了一聲,其他人也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種桑樹能做什麼啊?」
「桑葉子倒是能吃,可也頂不了飽啊。」
「安寧丫頭這可真是胡說了。」
「虧我還期待住了,結果就這?桑樹哪裡沒有啊,不說咱們村東頭樹林子裡的了,就咱們村一走出去,往官道上去的那條羊腸小道兩邊,就零零散散長多少桑樹呢,還用特意種?吃多少沒有啊!」
村里人基本都是抱怨的口吻,連姜族長也是臉色有些不好,覺得姜安寧這丫頭,實在是過分了!
戲耍他們一次不算,竟然還戲耍第二次!
唯獨江巍,眉眼陡然凌厲,甚至變了臉色。
他烏青著臉,眼睛裡那股子戾氣怒火,藏都藏不下去。
「種桑樹?」
江巍死死地盯著姜安寧,向前踏了幾步,離人更近了些,像是隨時都會衝上前去,捏碎人的脖子一樣。
姜安寧被嚇了一跳,想不通『種桑樹』三個字,怎麼會扭曲了他的神經,讓他情緒起伏如此之大。
「我也是瞧著咱們村附近的桑樹,都長勢良好,便是不用人專門打理,也都鬱鬱蔥蔥」
她佯吞了下口水,壓了壓聲音,仿佛是被嚇到似的,怯怯軟軟的:「是有什麼問題嗎?」
姜安寧眨了眨眼睛,神情無辜:「我沒有想太多,就是覺得桑樹渾身是寶,既然種糧食的收成不好,倒不如換了方向,改種成別的。」
姜族長正欲開口,江巍先一步道:「你要種桑?」
「只是說個建議」姜安寧眉眼怯怯。
江巍:「種桑之後呢?」
姜安寧似是有些被人身上冷冽的氣勢給嚇到,略往後躲了躲,不敢言語。
「該不會是想養蠶吧?」
江巍眯了眯眼,滿是懷疑。
姜安寧拿不準人為何會情緒變化這般大,只能繼續故作無辜:「不、不可以嗎?」
「你會飼蠶繅絲!」
江巍語氣十分肯定。
姜安寧情緒微斂,很是無辜的搖了搖頭:「不會。」
似乎是怕人不相信,她解釋道:「只是在繡坊接活的時候,曾聽人提過幾句,說是咱們這裡,竟然沒什麼養蠶紡絲的人家,尋常要用到什麼絲線織物,還得特意去外面進了貨才行。」
「所以我就想著,咱們何不試試種桑,養蠶,若能成,遠的不說,至少在江安縣這裡,總該有一席之地吧?」
江巍皺眉。
他明顯不大相信,卻又好像找不出什麼漏洞來。
看著姜安寧這雙與那女人十足相似的眉眼,他用力摳著手心,極力保持清醒。
那個女人也總是這般眼神無辜,實則狠辣歹毒!
縱使那人不願意繼續追查,可那個女人隨身攜帶的荷包與行李中,都翻出有毒的蠶繭來,是不爭的事實!
他不相信世間會有這麼多的巧合。
好端端的,姜安寧為何要提及種桑飼蠶之事?
誰教她的?
會否是那女人,早知自己的結局,所以提前留下遺言,教了姜安寧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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