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雪,氣候與中原完全不同,這裡沒有明顯的四季之分,常年氣候陰冷,雖偶見小春,卻歷時不長。是以這裡的人,身著多以氈帽、皮毛為主,為了抵禦寒氣,食物也以肉食為主,而中原常見的蔬菜水果等清淡之物則難得一見。
撻雪的屋院,卻與華辰相差不多,亭台樓閣,同樣美輪美奐,不輸分毫。
撻雪國都的大街小巷之中,有一幢宅子非常顯眼。
宅子中,院落重重,雕樑畫棟。門前檐下,「將軍府」三個金色大字閃閃奪目。這裡,便是耶律復的宅邸。
這片表面繁華奢麗的宅邸之間,也有著這麼一個地方,陰冷靜謐,守衛重重。這裡便是將軍府的地牢。
地牢內,此刻正有一男子悠悠醒來。
這名男子,便是當初在戰場上力竭倒地,後被耶律復帶走的平陽府護衛陳劍。
陳劍睜開雙目,木木地看著周圍。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四周素黑的牆壁,只有頭頂的一個四方小窗,微微透著光線。
陳劍動了動,發現自己的手腳均被鎖鏈鎖上。鎖鏈的那頭,緊緊地釘在牆上。
腳步聲響起,很快,有人從地牢外進來。
「你果然還是活過來了?」進來的是撻雪的大將軍耶律復。
「你----你是誰?」陳劍雙目閃動,一臉迷茫地看著面前的耶律復。
耶律復一驚,轉而惡狠狠道,「少在我面前裝腔作勢,落在我手裡,休想我會被你這種伎倆矇騙。」
錯愕地看著耶律復,陳劍不由地想掙紮起身。
一陣鎖鏈的撞擊聲,讓他的雙目深深蹙緊。「你,為什麼要鎖著我?這裡,到底是哪裡?」
耶律復懷疑地盯著陳劍,卻從他的表情中找不到一絲偽裝。
難道他,失憶了?
很不確定地再次看了陳劍一眼,耶律復一轉身,離開了牢房。
眉頭緊鎖,這個人,難道真的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不會是耍什麼把戲吧?
陳劍見耶律復沒有回答自己的話便匆匆離去,正想起身,不料牽扯到胸口的傷,很快剛剛痊癒的傷口處又是一片血紅。
低眉、遲疑,陳劍小心地撫上自己的胸膛。
這裡為什麼會有傷口?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
空蕩蕩的地牢,似乎只剩了自己一人,陳劍木然地看著這周圍陌生的一切。
「你醒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牢門外款款踱進一位女子。
那女子雙眸似水,卻似乎帶著淡淡的冰冷,仿佛看透了一切;十指纖纖,卻偶見薄繭淡痕,不似養在深閨;一襲烏髮,淺淺挽起,更突顯女子的隨性。
「你—是誰?」陳劍呆呆地望著那名女子從牢外匆匆而來,一臉狐疑。
女子見陳劍一臉茫茫,朱唇輕啟。
「我是誰你也不認識了?」淺淺的笑意,卻蘊含著滿滿的懷疑。
「還不見過公主!」冷不防,那女子身後閃出一個人。
那人便是方才匆匆離去的耶律復。
「公主?」陳劍沒有動,只是愣愣地看著面前這位對自己展露笑顏的公主。
「你不記得我不要緊,不過應該記得你自己吧?」女子蹲下身子,靜靜地看著陳劍。
陳劍的眉目間,一如既往的俊朗,眼神中,也是如常的清淺無瑕。
難道,你真的失憶了?女子的峨眉微微蹙起。
「我---是誰?」陳劍只覺自己額頭兩側,開始隱隱作痛。
不自覺地捂住自己漸漸發漲的頭腦,陳劍的臉色開始變得陰暗。
雙手的使力,又使胸口的傷處又開始滲血。那女子見到陳劍痛苦的表情,慌忙抓住他的雙手。「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告訴你!」
陳劍放下雙手,按住胸前的傷口,期許地看著女子。
「公主!」耶律復急步上前,輕聲阻止。
女子示意耶律復退下,隨後鋪平地上的乾草,坐到了陳劍對面。
「我是撻雪公主耶律婉兒,我身邊的是我們的征討大將軍耶律復。你,叫耶律浩。」
「耶律浩?」細細沉思一會,陳劍的目光卻還是一片朦朧。
抬首望向那名叫耶律婉兒的女子,陳劍期待著她的繼續。
看到陳劍波瀾不驚的神情,耶律婉兒似乎很滿意。
「你是耶律將軍府的護衛長,受耶律將軍指派去完成一項任務,因為辦事不力被耶律將軍鎖在地牢以示懲戒。」
「護衛長?任務?」這些陌生的字眼讓陳劍如墮雲霧之中。「為什麼我會什麼都不記得?」疑雲重重,陳劍將目光投向了耶律復。
「你在執行任務時身受重傷,後來我們將你救了回來,命是保住了,但是昏迷了許久。許是因為這樣,你才喪失了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耶律婉兒的臉上,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
轉首看向耶律復,耶律婉兒吩咐道,「既然他已經受過了懲罰,傷勢也還未痊癒,還是放了他吧。」
耶律復烏眉一橫,「公主,此舉恐怕----」
耶律婉兒搖搖頭,「無妨。」
耶律復無奈,轉頭向牢外,「來人!」
門外,很快進來兩個護衛打扮的人,上來為陳劍解開了鎖鏈。
「還不謝謝將軍!」耶律婉兒站起身。
陳劍站起身來,握著因鎖鏈摩擦而有了絲絲血痕的手腕,遲疑地看了一下對自己並沒有好臉色的耶律復,拱了拱手,「多謝將軍!」
耶律復一愣,驚訝地看著陳劍在自己面前彎下了腰。
「出去後,好好養傷,從今往後,要好好聽從耶律將軍的教誨,如果再惹禍,定罰不饒。」耶律婉兒收斂臉上的笑意。
陳劍愣愣地看著耶律婉兒,隨後低眉點了點頭。
「既然他想不起來所有的事情,耶律將軍還是安排一個人負責教導與他!」耶律婉兒轉頭看著耶律復。
耶律復一怔,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不過很快,他便點了點頭。
耶律婉兒微微頷首,使了個眼色,自己則轉身往外走去。
「在這等著!」耶律復厲聲叮囑了陳劍,隨後轉身向耶律婉兒追去。
「公主,你這唱的是哪出啊?你相信陳劍真的失去記憶了?」
地牢外,耶律復迫不及待地詢問。
陳劍甦醒後的表現讓自己有些困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相信陳劍,所以還是決定去找了耶律婉兒,希望她能夠給自己一個答案。
沒有想到,耶律婉兒見到陳劍後,卻來了這麼一出,讓自己感到大大的意外。
「我了解他,了解他們的師門武藝,所以我相信。」耶律婉兒一臉輕鬆。
「公主的意思是?」
「那個人曾經跟我說過,冰舞門的掌門都會修煉玄冰寒氣,修煉到最高層之時,體內會凝聚強大的寒冰之氣。修煉之人如若催動內力過甚,這股寒冰之氣會反噬其身、迷失其心智。當初在戰場上,陳劍在重傷之時還強行用內力摧毀了我們數十輛火推車,這股反噬的力量絕對有可能對他產生反噬,而反噬的影響就是導致他失憶。」
「可是,我們怎麼確定他不是裝出來的。失憶,這也太詭異了!」耶律復還是有些懷疑。
「以我對陳劍的了解,他絕對不是這種人。他這個人,一根筋,執念又太重,不會想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耶律婉兒不置可否。
「陳劍足智過人,公主不是沒有見識過。」耶律復回想起自己精心策劃的對敵之計被陳劍一一破解,心中還懊惱萬分。
「戰場上所用的智謀與現在的情形不同。你不了解陳劍,如果他知道自己落在我們手裡,只會大義凜然視死如歸,怎會對你卑躬屈膝!」
回想起陳劍方才對自己的畢恭畢敬,耶律復也有些遲疑。「就算如此,公主為什麼要說他是我的什麼護衛長?」
對耶律婉兒在地牢中說的一切,耶律復還是有些不理解。
「以將軍的智謀,難道不知道本公主說這些的用意?」
「公主是想利用他?」耶律復恍然大悟,「把他放在我身邊也是為了更好地監視他?」
耶律婉兒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就算他現在失憶,也不代表他永遠不會記起來,到時候,我們可能會養虎為患!」耶律復還是有些許擔憂。
「這些事情,我還需要去問問那個人!」耶律婉兒繡眉微皺。
「說到那個人,臣到現在還不理解他當初為什麼要冒風險救治陳劍?」耶律復的眼神中,浮現隱隱的疑雲。
「與那個人一起籌劃了這麼久,經過了這麼多事,有時候我也不理解那個人的行為。他一方面多番設計陷害陳劍,另一方面,卻一直在暗中幫助他。這次為了救他,更不惜耗損自己的內力,險些丟了性命。」
「那個人會不會與陳劍有什麼關係?」耶律復疑道。
「他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過問,你知道他的脾氣!」耶律婉兒警告。
耶律復怔了一下,眉目間卻是一副不甘心的神色。
「先別管那個人的事情,你去好好安頓陳劍。在他失憶這段時間,我們要好好利用他。也許,可以用他做一些我們原本做不到的事情。」耶律婉兒的眼神中,突然浮現重重陰森。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要給他一個身份,而且這個身份要讓整個將軍府甚至整個國都的人都知道。」耶律復沉思道。
「最重要的一點,這個人,一定要活著!」耶律婉兒死死盯著耶律復,「下次再讓我發現你背著我偷偷對他做一些事情,我一定稟告父王,決不輕饒!」
耶律復一驚,轉而彎下了身子,「臣保證,絕不再犯!」
耶律婉兒恢復神情,「好了,你快些去辦你的事情,耽擱久了,難免引起他懷疑。」
耶律復拱手,「臣遵命。」
俯著身子告退,耶律復匆匆離去。
耶律婉兒看著耶律復離去,神情中,卻突然盈滿了悲傷。
「他還活著,你知道嗎?為了他,你會來我身邊嗎?」喃喃自語的耶律婉兒,雙眸間,隱隱閃爍著淚光。
地牢內,陳劍仍在呆呆地站著。
望著頭上的四方小窗,陳劍的心中有一種不知名的感覺。
為什麼會忘記所有的事情?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這樣一個空無的身體,還能算活著嗎?
方才的那些人,真的是自己認識的嗎?為什麼感覺陌生又熟悉?
自己該離開這裡,還是該遵從那些人的意思?
正思索間,陳劍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身著藏藍色皮褂的男子走進牢中,對著陳劍彎下身子,「大人,請,屬下帶您回房。」
遲疑地看著這又一張陌生的臉,陳劍愣了很久,沒有動。
那男子見陳劍不動,抬頭看了他一眼,只好再次道,「大人有請!」語氣中,滿是尊敬和謙卑。
看著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男子,陳劍終於邁出了腳步。
也罷,至少,在這裡,還有他們「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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