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深情(一)張寶同2013.4.5
在《動物世界》裡看到母親為了保護幼崽而拼死一搏的感人情景,我總是忍不住地想自己的母親。母親在養育我們的過程中,經歷了不亞於這種生死搏鬥的危難與艱辛。
我母親是新婚後不久,因在老家受氣,一氣之下從老家跑到甘肅來找我父親的。我父親在甘肅修鐵路,那時條件非常惡劣,鐵路工地大多是在人跡罕至在深山之中,白天是滿目青山,夜裡是狼嚎四野。工人們住在山洞裡,家屬只能自己在山邊挖個洞,找片破麻袋往洞口上一搭,就住在了裡面。
不管是「盛夏飛雪,寒氣砭骨」的烏稍嶺,還是深山荒野的寶蘭鐵路和寶成鐵路,都留下了母親那青春的身影。我看過杜鵬程的《夜走靈官峽》,其實,我母親的講述遠比那裡的情況惡劣得多。修完寶蘭鐵路,工程局又去修寶成鐵路。秦嶺山脈是中國南北的分界線,去過秦嶺的人都會讚嘆它的巍峨雄偉。要不李白要在《蜀道難》中寫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寶成鐵路是1958年1月1日通車。我是1957年出生的。我叫張寶同,這個「寶」字不是寶貝的寶,是寶成鐵路的寶。我的名字實際是紀念寶成鐵路通車的意思,那個「通」字,是我小時候覺得這個字太生硬,就自己改成了「同」字。後來我上高中時,我們五十多人的班裡就有十多個叫「寶成」的,女同學裡叫寶蘭也有好幾個。
因為修寶成鐵路,母親一直隨著工程處順著鐵路線不停地搬家。每到一地,就在山邊挖一個洞,在裡面住上一段時間。聽我媽說我家在黃牛鋪、紅花鋪、雙石鋪和寶雞上馬營都住過。這些地方都在秦嶺深山之中,因我爸要常常上夜班和加班,我媽帶著我哥我姐和我一起住在山洞裡,因為洞口是用破麻袋擋著,夜間常有餓狼進到我家屋裡。所以,我媽夜裡常常嚇得睡不著覺。
修完寶成鐵路,我們家又隨工程處來到渭北的蒲城修洛河鐵路大橋。這裡,可以說是我家命運發生重大轉折的地方,也是我母親和我們全家人悲劇命運的開始。
講述我母親,就不能不講我的父親。可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對我來說只是一個稱呼,對他的人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如果說有些印象,那就是我們家現在還保存的那張我們一家五口人在一起的合影。我父母並排坐在一起,我哥我姐站在兩旁,我那時還不到一歲,還在媽媽的懷抱里。照片中的父親和我剛結婚那時一樣年輕英俊。因為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所以,我對他的感情只是感激他給了我一個健康的生命,讓我有了這麼多苦難與美好的豐富經歷。
在我四歲那年,父親因上過學,有些文化,被調到了西安鐵路部門工作。西安離蒲城有兩三百公里,可那時沒通鐵路,公路也不完整,又沒有汽車,回來一趟要比現在到美國都要麻煩得多。所以,我父親基本上就沒回過家。
緊接著,我父親在西安出了大事。他在清晨用棉紗擦洗道岔時,因為霧氣很大,他沒有看到一輛列車已經開了過來。從此,我們家的天就這樣地坍塌下來。消息傳來,我媽當即就瘋了一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因為我哥在外地上學,不在跟前,我和姐姐就跪在媽媽跟前一直陪著她哭。因為我對父親沒有印象,所以,我只是看著媽媽哭得很悲很痛,才跟著母親在哭,並不懂得我們家的命運將從此改變。
接著,我媽就帶著我和妹妹,對這個妹妹我的記憶也是非常地模糊,因為我只記得媽媽帶著我坐在工程處專程送我們的翻兜車上,懷裡抱著一個孩子。可是,汽車把我們送到渭河邊上,就得乘船過河了。可是,渭河正發大水,黃水漫漫,一望無邊,岸邊十多里內都站滿了要過河的人。船上不僅有划船的人,而且還有許多人在水裡用繩子在拉縴。因為過不了河,就在河邊一直地坐著等著,大概在河邊等了兩三天的時間。到了夜裡,我妹妹發起燒來,而且又沒有醫院,到了第三天天不亮時,妹妹就死了,讓帶我們去西安的一位職工抱走,找了個地方就地埋了。所以,一說到這事,我媽現在還對那位已經拿到了藥,卻沒把藥給我妹妹吃的那個人恨得咬牙切齒。
過了河後,我們又坐馬車到了一個什麼地方,然後,又乘火車來到了西安。一下火車,我媽就在站台上發瘋地哭著。旅客們圍了很多人在看我們。後面車站來人把我媽架著接走了。可是,我媽還是走到那裡哭到那裡。我爸的遺體只讓我媽看了一眼,是在西安三兆的殯儀館裡,那只是一個用紅布完全包裹著的物體,其實什麼也看不到。我媽撲過去要看仔細,可是,馬上讓人給架走了。
當我參加工作後,三兆那裡來通知要讓遷墳。我和哥哥把父親屍骨挖出來要火化。我父親的屍骨全是一節節的斷骨,墳里還有很多當時用來包裹遺體的那種化纖布。所以,我才明白為什麼單位當時不讓母親看父親的遺體。
當時,單位想讓母親接父親的班,可是,母親不識字,又是小腳,帶著三個孩子,根本不具備當工人的條件。所以,沒有辦法,單位只得讓母親回去。但我們三人的生活費由單位按我父親原來工資的一半每月支付。我不知道父親的工資,但我知道單位每月給我和我哥我姐的撫恤金是29.5元。當時,單位還承諾要讓我們三人長大後在單位接班工作。可是,由於****影響,單位一直沒有招工,所以,我哥我姐都沒能接班。
說起我媽的人生悲劇,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她的腳是小腳,就是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那種「三寸金蓮」。但是,我媽的姐姐和妹妹都是大腳。對此,我問過我媽,我媽說她十六七歲就被我爸家相中了,我爺那時在甘肅平涼市當稅務局長。所以我爸家是當地的大戶人家,光是家中的梨園都比一個足球場還大,而且房屋也很多。而我媽家是臨村的一個普通人家。我爸的母親就要求我媽必須裹腳,否則,一雙大腳走到哪裡都很難看。我媽被逼無奈,就把腳裹了。可是,解放後,形勢和觀念就變了。可這時,我媽的腳已經變不過來了。不但走起路來不雅觀,而且走路也很不方便,滿腳都磨的是繭子,整天用剪子剪,非常地痛。所以,她這一輩子都在罵她的婆婆,說是她婆婆把她坑了把她害了。
父親沒了,但日子還得往下過。但往後的日子就更加地難過了。雖然,我爸早就不在工程處了。但我媽帶著我們三人還住在鐵路工地旁邊的山洞裡,但生活就更加地艱難。那時正是************的末期,二十多元錢要養活一家四口人,真是非常之難。所以,我媽就給工地的職工們洗衣服,洗上大半天才能掙上五角錢。特別是到了冬季,渭北高原的河水非常地冰冷。我媽就蹲在河邊一洗就是大半天,所以,她手腕上的風濕關節炎就是那時落下的,到了年齡大了,一到雨天或是冬天,手腕就疼痛得不得了,有時整個夜裡都痛得睡不著覺。不洗衣服時,我媽就帶著我去挖紅薯拾麥穗。可是,紅薯地里的紅薯早就讓農民挖光了,母親在人家挖過的地里挖上一天,只能挖出一點紅薯根子或是很少的一點紅薯。母親就用這些紅薯煮上一鍋湯,把最稠的盛到我哥的碗裡,因為他要上學。半稠的盛到我和姐姐的碗裡,她只喝那些乘下的稀湯。
記得一次,我跟著母親去很遠的地方撿麥穗,農民把麥子都收完了,地里的麥穗好像都不要了,所以,我們撿著他們也不管,可是,到了下午,等我們撿了一大捆麥穗時,農民突然跑來把我們的麥穗收了,還把我媽的藍頭巾給搶走了。那頭巾是我爸給我媽買的,是我爸給我媽留下的唯一的物品。我媽跪在地上哭著求他們把頭巾還給我們,可是,農民還是沒有給。我媽看天色已經黑了,再求也沒有用了,就帶著我往家裡趕。一連走了二十多里路都沒個村子,狼群在四野里發出著恐懼地吼叫,嚇得我緊緊地抓著母親的手。
父親原來是工程處的一個工長,性格豪爽,喜歡請客聚會,所以,人緣關係很好,可是,他已經不在了,我們再呆在工程處已經沒有意義了。而且工程處也沒有再照管我們的義務了。如果工程處再有搬遷,我們就不能再跟著人家了。所以,我們不但面臨著生活的艱難,而且,還面臨著無處安身的窘迫。
這時,人有把我媽介紹給我的繼父。繼父原是呂正操部隊裡的機槍班長,在四二年的一場殘酷的戰鬥中,擔任阻擊鬼子的進攻,掩護大部隊撤退。最後,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子彈也打光了。他自己也被子彈打中了左胳膊。這時鬼子已經衝上來了,他就裝死躺在屍體中,躲過了一劫。可是,在他逃跑時,又被鬼子發現了,他就跑到一個村子裡,一位大娘把他藏在了麥垛里,才沒有被鬼子發現。後來,部隊見他胳膊殘廢了,讓他回了家。他算是工程處里參加革命時間最早的人,因為整個工程處的人都是從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要不,後來他見許多參加革命比他晚很多的人都享受老戰士待遇,讓我寫信給北京,可是,這種事光寫信不行,所以,寫過幾次信都沒起作用。他就要去北京找呂正操。我就勸他說算了,別去了,和你在一起打仗的人都死光了,他們怎麼辦?他們去找誰?聽我這樣一說,他也就再沒提起過這種事。
繼父和我父親原來同在一個工班,父親是工長,繼父是副工長。但他和父親屬於兩種不同性格的人,父親隨和,而繼父脾氣很倔,而且,人極端地老實,不愛說話,更不會跟女人說話,所以,人都三十五六歲了,還沒談過對象。他比母親大七八歲。那時母親還不到三十歲,模樣還依然漂亮。因為父親英俊高大,穿戴講究,又有文化,母親很愛父親,相比之下,繼父卻沒有一點讓她喜歡的地方。但是,如果她不願意跟著繼父,就得帶著我們回老家。而她在老家是受氣才跑出來的,她不願再回到那個讓她受氣的地方,所以,她還是選擇了跟繼父結婚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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