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帶著林嬤嬤和小月,飛也似地趕到了幽蘭苑。
幽蘭苑的大門洞開著,似猛獸的大口,仿佛要吞噬一切,讓人油然而生恐懼之感。看門的婆子估計也被王妃的臨危給嚇傻了,居然沒有在門房裡當值。
跨進院門,初雪的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院子裡非常安靜,卻黑壓壓站了許多下人,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是緊張中透著無比的恐慌。
她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熟悉的人,然後就看見平日裡伺候王妃茶水的丫頭蓮花將頭靠在抄手遊廊的柱子上無聲地飲泣。
&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娘娘兩日前不還是好好的?」初雪上前,抓住了蓮花的衣襟問道。
&天一整天,娘娘就覺得昏昏沉沉的,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太醫給開了提神醒腦的方子服了,誰知今兒一早,春兒姐姐就叫——叫不醒她了。」蓮花哽咽著道。
此時,王妃房裡突然傳出一陣瓷器摔碎在地的響聲,緊接著就是裕王嘶啞著喉嚨的悶吼聲:「你們這幫沒用的奴才,連個病都診不出來,朝廷養你們何用!」
初雪三步並做兩步進入臥室,只見陸採蓮,齊側妃和楊美人都是站在王妃床邊,一臉焦灼,魯太醫和另外一名面生的太醫服飾的中年男子戰戰兢兢地跪在裕王面前,那張大理石圓桌被裕王掀翻,瓷器碎了一地。
魯太醫顫聲道:「王妃昏迷不醒,全身卻沒有中毒跡象,從脈象來看,又看不出任何端倪,臣等無能,實在是沒有遇見過此類病例……」
沒等魯太醫說完,初雪就搶步到床前,掀起帳幔,只見王妃靜靜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白得似一層窗紙。
初雪本能地打了個冷戰,她爺爺當年,也是昏迷不醒去世的,那時候她還小,卻清晰地記得爺爺當時的臉色,慘白慘白,跟王妃現在的臉色一模一樣,都是一種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生命跡象的白。
本來初雪聽說王妃不好了的消息,心中還抱著僥倖,以為不過是下人們危言聳聽,現在親眼見著了,才明白,王妃是真的臨終了。
心頭驀然想起自入府以來,王妃對自己的種種關照,初雪心頭一陣酸楚,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滴落在王妃身上蓋的錦被上。
見到初雪落淚,裕王心頭一陣揪心的疼痛,他喝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救人要緊,你們——」說著,他凌厲的目光掃向房中諸人:「你們可知道京城民間可有什麼高人名醫,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即刻派人去請!」
房間裡頓時一片靜默,眾人心裡都明白,王妃已經是油盡燈枯了,只是裕王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這時,何英來到屋裡,輕聲稟道:「王爺,宮裡太后,皇爺和康妃娘娘都派了人來問王妃娘娘的病情。」
裕王擺了擺手:「採蓮出去接待一下,說得緩些,別嚇著老人家了。」
陸採蓮應聲走了出去,這時,春兒拎了一提子熱水進得房來,擰了熱毛巾,來到床邊,要給自家主子擦拭額頭。
可是,她的手剛觸到王妃的臉頰,就猛地停住了。
初雪感覺到異常,忙抬眼去看春兒,只見春兒的臉也變得煞白,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半天才帶著哭腔道:「王爺,娘娘——娘娘的臉好冷——好冷!」
裕王身子晃了幾晃,差點沒站穩,他緩緩來到床前,凝視著妻子的臉,和她明顯隆起的肚腹,伸出手去,想要摸妻子的臉頰,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魯太醫急忙上前,用手探了探王妃的鼻息,半晌,方低聲道:「王妃已經歿了!請王爺節哀順變吧。」
&勞幾位公公回宮告上太后和皇爺還有康妃娘娘,我們家娘娘病得雖然不輕,可是太醫正在全力診治,請幾位老人家不要過於憂心。」院子裡,陸採蓮正對著三位太監說著話,就聽見臥房裡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
採蓮心中猛地一松,四年了,自己渴望那個位置四年之久,如今,那個人總算是去了。
心底里這般想,臉上卻立刻作出了憂急之色:「糟了,娘娘怕是不好了,公公們且同我一道進房瞧瞧再說吧。」
這時,房中的春兒和幾個丫頭婆子以及齊側妃和楊美人已經哭得驚天動地,初雪也在無聲地哭泣著。
裕王坐在床沿上,面色疲倦而悲傷,他將手放到妻子的肚子上,想對妻子說些什麼,喉頭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卡得生疼生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乳母抱著寶兒跌跌撞撞沖了進來,口中哭道:「寶哥兒來送送娘親吧。」
寶兒被乳母放到床邊,見母親雙眼緊閉,似睡著了一般,便伸出小手,揪住母親身上蓋的錦被,搖晃道:「娘,娘,別睡啦,起來跟寶兒玩,帶寶兒玩吧。」
兒子的話如同一把尖刀,刺得裕王心頭一陣劇痛,他伸出手臂,一把將兒子摟進懷中,任由眼淚流了滿面。
見此情形,初雪的眼淚更加不可遏止,她緊緊咬住了嘴唇,極力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然後,她看了採蓮一眼,只見她拿著一方錦帕,不停地擦眼淚,可是臉上卻沒有一絲哀戚之色。
王妃死了,最可能坐上王妃之位的就是陸採蓮,她不傷心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想起當日齊側妃和楊美人在王妃房中總是嚷著冷,初雪總覺得哪裡不對。。
王妃好端端的,怎麼會死?那時她房裡分明暖氣十足,齊側妃和楊美人卻一個勁地嚷冷,這裡頭,一定有問題。
想到這裡,初雪看了一眼摟著兒子哭得正傷心的裕王,這個男人,他會想到妻子的死疑點重重嗎?他會去徹查真相嗎?
他此時正是需要倚重陸家的時候,和妻子也並無似海深情,假如自己把心中的疑惑說給他聽,他會作何反應?
初雪實在沒有把握。
宮裡來的幾位太監勸了裕王幾句,便匆匆回宮復命,採蓮見狀,便哽咽著對裕王道:「王爺雖然傷心,可是也要想想怎樣操辦娘娘的後事,若還是信得過臣妾,臣妾就要去理事廳了。」
裕王點了點頭,嘶聲道:「內務府會來人操辦喪事,府中下人,還是歸你調度。」
採蓮點了點頭,領命而去。
次日,朝野內外,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裕王妃辭世的消息,說起一屍兩命,母子雙亡的慘狀,很多人都要掬一把同情之淚。
皇帝下旨風光大葬,內務府和禮部合辦喪事,京城內所有王公貴胄皆去裕王府弔喪,又請了六百多個和尚道士在王府中做法事道場,為王妃超度亡魂,足足辦了七七四十九天,那銀子錢使得就像流水般嘩嘩直淌。
一場喪事辦下來,裕王府上上下下,都好似生過一場大病,精疲力竭,一連休息了幾日,才漸漸恢復了精氣神。
這日,離天黑尚有個把時辰的時間,裕王卻早早來到了閒雲閣。
初雪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刺繡,上前為他沏了一杯茶:「幾位先生已經恢復了授課,王爺今日沒待在書房?」
&心中煩悶,哪裡還能讀得進書!」
初雪看了一眼神色憔悴的裕王,勸道:「人死不能復生,王爺還要多想想活著的人。」
裕王嘆了口氣:「我正是為寶兒的事情發愁呢。」
初雪一怔:「臣妾上午還在園子裡見到寶兒,瞧著不是很好麼,他年紀太小,根本就不懂得傷心吧。」
&是因為年紀太小,又沒有娘,叫我這當爹的如何不憂心!」裕王伸手拉過初雪的溫軟的小手,將它放在臉頰邊輕輕摩挲著:「初雪,我打算把寶兒交給你養,你可要好好照顧他。」
&給我養?」初雪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按說,養一個男孩,尤其是嫡長子,那好處可真是說之不盡,尤其是王妃生前待她不薄,如今王爺又親口提了出來,於情於理,她都不該拒絕才是。
可是,初雪硬是沒弄明白,為什麼要她養?輪名分,上頭有兩位側妃,輪資歷,自己是最遲入府的一個,就算論和王妃的交情,比起齊側妃和楊美人來,她也沒有從王妃那裡得到過更多的好處,何況齊側妃還是和王妃一起選秀進王府的,情分肯定更深。
看出了初雪眼神中的疑惑,裕王主動解釋了一句:「交給其他人養,我不放心。」
初雪心頭突地一跳,看來,他心裡也是有疑惑的,若不是也疑心那三人,他絕不會有這等言行。
於是慢吞吞地試探道:「娘娘的死,臣妾一直覺得很奇怪。」
裕王的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這一絲複雜卻沒有逃得過初雪的雙眼。
頓了一頓,裕王方澀然道:「此事我心中有數,你只管帶好寶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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