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陷落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般傳遍各地。東都陷落可不是一件小事,在大唐百姓的心目中,長安固然是心目中的皇家聖地,而僅次之的便是東都洛陽了,那裡也和長安一樣在大唐百姓心目中是神聖莊嚴之地,是權力的象徵。現在,這神聖之地被叛軍占領,這讓大唐百姓們心中不禁有了大廈將傾的恐慌。
消息在三天後傳到了京城長安,長安城中頓時一片譁然。不久前還在為虎牢關大捷而欣喜若狂的玄宗,得知這個消息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一夜過來,臉上的皺紋都多了幾道,深了幾分。
清晨的大殿之上,面對如此局面,群臣保持著沉默,沒有人說話,也無話可說。
群臣更是一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多嘴,此時說錯了一句話便可能身家不保。最後,還是楊國忠站出來說話了。
「陛下息怒,莫要急壞了身子。洛陽失守事小,陛下的龍體最大。」
玄宗怒目喝道:「這還是小事?洛陽是我大唐東都,和長安並為我皇家之都,雖然地位不及,但也是我大唐陪都所在。打個比方,長安好比朕的皇后,洛陽好比朕的愛妃,朕的愛妃都被人霸占了,你卻叫朕不捉急?你楊國忠的小妾被人霸占了,你難道好裝作不知麼?」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楊國忠只微微斜了斜身子,便用眼睛的餘光之威將那人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陛下說的是,當然不能不管。高仙芝的十五萬大軍已經到了潼關,很快便可奪回洛陽。相信捷報不日即將到來。」楊國忠沉聲道。
「捷報?捷報個屁。」玄宗罕見的在朝堂上爆了粗口。
群臣面色發白,幾名老夫子老學究身子晃了晃,覺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居然聽到了陛下的罵街之聲。要知道玄宗素以文雅風月自詡,說話從不帶髒字,而是咬文嚼字帶著典故,教人覺得深奧難明,從而彰顯其文學素養高深。像爆粗口這等事根本是絕無僅有,足見玄宗已經惱怒的失態了。
「你們瞧瞧這封奏摺,這是朕派去高仙芝軍中的監門將軍邊令誠寫來的密奏。高仙芝的兵馬本來距離洛陽只剩下不足百里,聞洛陽告急,這個高仙芝居然調轉了兵馬狼狽逃回潼關,置洛陽於不顧。」玄宗高聲說道,因為激動,臉上的皺紋條條發紅,像是一條條血管即將爆裂一般。
群臣嗡嗡作響,驚訝不已。難怪陛下如此發怒,原來除了洛陽陷落的壞消息,還有這封密奏。
「陛下,邊令誠的奏摺上是怎麼說的?」楊國忠忙問道。
「力士,讀出來給他們聽聽,教他們知道高仙芝他們幹了什麼混賬之事。」玄宗喝道。
「遵旨。」高力士躬身上前拿起龍案上的密奏摺本捧在手中,清了清喉嚨宣讀。
「奴婢邊令誠呈奏陛下,奴婢隨高仙芝兵馬開赴洛陽,臘月十四抵達洛陽西的大豐山。一路上看到沿途百姓紛紛往西逃難,奴婢截留一問,方知賊兵已兵臨洛陽城下。奴婢催促高仙芝加快行軍救援洛陽之圍,高仙芝不理奴婢的建議,反而下令在洛陽西五十里外紮營觀望。次日洛陽失守,封常清帶著數千兵馬逃離洛陽,於我大軍匯合。當日高仙芝召集將領聽封常清敘述洛陽失守之事。封常清竭力誇大賊兵之勢兇狠,藉以推卸責任,被奴婢識破責問,封常清啞口無言。」
「然高仙芝等人畏敵如虎,聽封常清之言膽戰心驚,當即決定退兵回撤。奴婢憤怒不已,怒責高仙芝不尊聖意置洛陽於不顧,聞洛陽失守不去奪回洛陽,反聽信封常清蠱惑之言意圖後撤。誰知高仙芝不但不聽,反說朝廷旨意有誤,聲稱陛下之命多有謬誤,還拿出吐蕃之戰為例,言及陛下之誤導致河西隴右聯軍中吐蕃人埋伏全軍覆沒。他還說,將在外有所不受,他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叫奴婢不要多嘴。奴婢據理力爭,差點被他拔刀砍殺。奴婢受陛下之託,替陛下監軍督戰,雖百死而無懼。但這種情形下,奴婢實在無能為力,奴婢無能,辜負了陛下的恩遇,奴婢痛心疾首不已。」
「現高仙芝已經下令大軍撤回潼關駐守,奴婢深思之後覺得有幾句話不得不向陛下說明,雖是奴婢的揣測,但奴婢覺得無可對陛下隱瞞,若猜測之事有悖事實,請陛下斬了奴婢便是。奴婢第一件猜測之事便是洛陽失守之事。在洛陽被賊兵攻陷之前,封常清便下令百姓撤離,這說明封常清已經打好了棄守洛陽的準備。而高仙芝故意拖延進軍速度,不去救援洛陽,臣斗膽猜測,高仙芝和封常清早有溝通,怕是已經暗中約定棄守洛陽。封常清是高仙芝的部署,他二人一唱一和,將賊兵形容的如虎似狼,便是為了掩飾棄守洛陽的事實。第二件猜測之事便是高仙芝的態度,他手握十五萬大軍卻畏懼同叛軍作戰,違背聖意,剛愎自用,甚至要砍殺奴婢,臣擔心這樣的人一旦有二心,若同賊兵勾結,則後果不堪設想。而且,此人貪財之極,有將領私下舉報給奴婢,說高仙芝剋扣軍糧,中飽私囊。軍中將士每餐只白米淡菜,他每日帳中酒肉美食大吃大喝,引發將士共憤。還有許多的事情,奴婢也不好一一的奏明。奴婢此奏只想讓陛下知曉,陛下寄予厚望之人未必忠心於陛下,陛下之旨在有些人眼裡輕如鴻毛,請陛下明鑑。奴婢邊令誠叩首。」
高力士終於讀完了最後一個字,殿中所有大臣的脊後都出了一層的冷汗。邊令誠的這份密奏居然是這樣的內容,竟然是猛烈攻擊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一封奏摺。而攻擊的理由也讓人心驚肉跳:蓄意棄守洛陽,畏敵怯戰,違抗聖旨,詆毀聖上,別有用心。這幾條只要有一條成立,便是砍頭大罪,特別是在目前這種險惡的局勢之下。
「諸位都聽清楚了麼?邊令誠據朕所知是個說話老實從不浮誇之人,為人也謹慎小心,否則朕也不會將他派去大軍督戰。然則對於邊令誠上奏之言,朕想聽聽你們的意見。」玄宗面色冷峻,沉聲說道。
群臣相互對視,無人開口說話。連楊國忠也沒有說話,因為他還沒弄明白玄宗的態度,所以他準備暗中觀察一番。
玄宗眉頭愈發皺緊,掃視群臣,將目光盯在了陳.希烈身上,沉聲道:「左相,你最近對國事從不發表意見,每上朝皆沉默以對,朕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大唐左相,這等大事當有些見解才是,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左相陳.希烈身子一抖,戰戰兢兢的上前數步,開口道:「陛下,這個……老臣……老臣其實對此事沒什麼好說的。」
玄宗不滿道:「人人心中一桿秤,怎麼會無話可說?你這左相是怎麼當的,糊裡糊塗的。」
陳.希烈咳嗽兩聲,鼓足勇氣道:「陛下真要老臣說麼?」
「這是國家大事,朕難道會隨口一問麼?」玄宗道。
「好,那老臣便直言了。」陳.希烈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道:「陛下,臣認為這當中恐怕有些誤會。高仙芝乃我大唐名將,這麼多年來駐守西域之地,開疆拓土,百戰百勝,功勳卓著。此人為人淡泊,潔身自好,素以雅名而播於天下。雖然為人有些高傲,說話有時候過於狂傲,那也是天縱奇才自有自傲之本,本心之中,高仙芝乃大唐忠臣良將。當此國難之時,陛下當用人不疑,切莫因為一些無妄的猜測而動搖軍心。老臣以為……邊令誠這份奏摺不該寫,徒然動搖軍心,並有挑撥誣陷之嫌。此事的實情,還需派人去調查才可定奪,絕不可因一面之詞而造成不利之局。」
此言一出,很多官員都紛紛點頭,他們也認為邊令誠這奏摺過於捕風捉影的猜忌,很多指控顯然是有些臆測的過分了。
「哦?沒想到你陳.希烈心中是這麼想的。那麼朕問你,高仙芝遵照朕的旨意奪回洛陽了沒?」玄宗沉聲喝問道。
「這個……沒有,洛陽失陷,這是事實。」陳.希烈慌忙道。
「他此刻的兵馬又在何處?」
「在……潼關駐守。」陳.希烈覺察出玄宗的口氣已經不太對勁了,心中越發的慌亂。
「既然這兩條是事實,高仙芝違背朕的旨意是否是誣陷?」玄宗喝道。
「這個……倒不是誣陷,不過領兵打仗時,將帥當審時度勢……」
「住口!陳.希烈,你好糊塗啊,高仙芝和封常清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為他開脫?他雖戰功卓著,有功於大唐,但那又如何?安祿山不也曾有功於大唐麼?難道我們倒要為安祿山開脫不成?高仙芝和封常清不尊陛下旨意奪回洛陽,反倒畏敵退守潼關以求自保,這難道還不是辜負了陛下的信任麼?」楊國忠突然打斷陳.希烈的話語,厲聲責問。
群臣一片愕然,原來楊相國是這樣的態度,那麼,高仙芝和封常清恐怕處境要不妙了。
楊國忠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眼角的餘光看著寶座上的玄宗露出欣慰之色,知道自己此時的話正合玄宗之意。無數次揣摩玄宗的心理,這一次又成功了,自己可以說對玄宗了如指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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