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的幾天綿雨依舊。
正午時分,上杉櫂站在木窗後,遠近景物似乎都被隱隱的霧氣所籠罩,垂打青瓦的響聲滴答在庭院裡。
僅僅是注視小池裡搖盪的菖蒲,一陣清新的涼意便滲透全身。
從廚房端出盤子的上杉老太太,看到一直站在窗邊發愣的上杉櫂,也不禁輕嘆口氣。
最近幾天自己這小孫子總是這樣出神。
這是他從小到大老太太都有沒看到過的神態。
「阿櫂,吃午飯了,今天做了天婦羅。」上杉老太太細聲慢語地喊道。
沒有回應。
老太太有向他走進了些,並繼續喊。
「阿櫂。」
「阿櫂。」
「阿櫂...?」
老太太走在他的跟前,上杉櫂才從窗外庭院內搖動的彼岸花上回過神來。
「奶奶。」
上杉老太太也沒有責備的意思,雙手端著裝有黃金天婦羅的盤子,微笑說:
「這才多久啊,就開始想小花火了?」
「這算是......想她嗎?」
上杉櫂知道自己只是盯著外邊鮮紅的彼岸花發愣,至於在想的是什麼東西,轉眼就忘了。
「你的眼睛已經告訴我了。」
上杉老太太視線從他的臉上挪開,背過身,「小汐最近不是在和榊原先生學劍道嗎?奶奶覺得阿櫂你也可以跟在一起學。」
「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
「並不是什麼有沒有興趣的原因,而是你需要一件事情來分散一下注意力。」背對他的上杉老太太搖了搖頭,「總是想念一個人,是會生病的。」
說完,老太太走在到桌子前,將盤子放下。
上杉櫂低下頭凝視著張開的手掌,聽著窗外的淅瀝雨聲。
回想到她戴著自己送予的小圓帽,拖著行李箱離開時的夏日白裙消失在視線內,心也如同窗外的庭院一樣,被雨澆得絲絲冰涼。
無論是她的告知還是離去,都太突然了。
連夜去往機場,甚至連告別都沒來得及多說幾句。
他放下了手。
「我去叫汐姐他們吃飯。」
正在整理碗筷的上杉老太太停下動作,緩慢地說,「快去吧。」
如今走在圍繞著屋子的木質檐廊上,腳步也會比平時緩慢許多。
有時候會忽然覺得這麼懶懶散散的,也沒什麼不好。
走去倉庫的時候,上杉櫂久違地登陸了一下最近沒咋用過的line。
沒什麼太重要的信息,坪川貴弘倒是給自己發了一段視頻。
手辦琳琅滿目的房間內,那台ps5被放在了液晶電視的旁邊,被小心供奉著。
視頻下面跟了一條簡訊,說什麼「好兄弟,以後需要什麼儘管說」之類的感謝的話。
至於後藤那傢伙,這整個暑假他都在打工,每天在便利店裡鞠躬說歡迎慢走。
向自己哭訴說根本沒什麼便利店打工邂逅,每晚只有沒賣完的漢堡肉便當陪伴。
弓道部的群聊里,大家都在分享著自己每日的進步與經驗,並對整個暑假都沒說過一句話的上杉沒感到任何驚奇。
千歲真依倒是分享了自己的夏日海灘之旅,比出了一個漂亮自信的剪刀手與家人們拍了一張家庭照。
看起來十分開心。
記錄生活這種事,上杉櫂是不會去做的。
一是懶,二是嫌麻煩。
女孩子更熱衷於這種事情,但花丸花火的小記錄是誰都不能看。
對上杉櫂都是封鎖的狀態,只有自己給她買的禮物,她才會公開分享到動態里。
比如那天給她贏的那隻大鯊鯊,她就很開心地發出來。
圖片裡,她的臉蛋緊貼鯊魚的肚子,露出純真爛漫的笑顏。
並在圖片下方,一個很可愛的高興表情後面備註一句:「謝謝櫂君!」
看到那個可愛的表情和字體,上杉櫂繼續往下翻動著一條條甜蜜的感謝動態。
小圓帽、髮飾、結繩、蛋糕、巧克力.....每一個送給她的小禮物,她都認真地發了出來,並用文字和表情描述自己當時高興感激的心情。
甜甜蜜蜜的感覺從她的笑顏、她的文字里溢滿而出。
看著這一切,上杉櫂都不禁隨之笑了起來,但笑得越是開心甜蜜,心就越是有種難以描述的奇異感覺。
她離開之後,僅僅是看到她之前發的任何一句話都會這麼開心嗎?
轉身看著旁邊空蕩蕩位置,上杉櫂不禁審問自己。
真的有...珍視過她嗎?
為什麼她在離開之後,自己僅僅是看一會兒她的動態,就會有這麼深的感觸。
僅僅是照片文字里沒有聲音的感謝,就會讓自己笑出來。
以前...可從來沒有關注過這些......
撐起傘,走出屋檐,踏過一條石頭鋪就的小路,走到前庭邊的橘子倉庫。
由於下雨,練劍道就只能在倉庫里練。
走進去,便看到裝束乾爽的堂姐在練習空揮。
大叔在一旁的矮凳上摸著阿柴的下巴,他看到了走進大門的上杉櫂,抬頭說:
「愛徒是打算一起來學劍道?」
「是吃午飯。」上杉櫂說。
「哦,也是,該到飯點了。」
榊原一心放開阿柴,任由它向上杉櫂跑去,然後轉頭對還在練習的上杉汐說:「阿汐,該吃午飯了。」
「你們先去吧,我還有五十個沒揮完。」
扎出馬尾,短袖短褲的上杉汐揮出木刀看起來乾淨利落,額頭上也全是沁出的汗滴。
「吃飯也是練劍的一環,並且是最最重要的!」榊原大叔繼續說。
「呼~行吧。」熱氣騰騰的上杉汐輕舒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木刀。
「總感覺汐丫頭你很努力啊,是有什麼迫切達成的目標?」
「是有一個。」
榊原一心沒有去追問她的目標是什麼,因為他總覺得這丫頭心裡藏著一些事情。
「有目標是好的,總要有個前進的方向,不然渾渾噩噩的度日子也只是機械地重複循環在每一天。」
「我明白。」上杉汐走到放外套的位置,從衣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
三人走出充滿橘子氣息的倉庫,冷風吹動著雨點,刮進倉庫的大門裡發出聲響。
眼前所見的草地亦是濕濡一片。
「最近這雨,一直沒停啊。」榊原大叔撐起了傘,「雨量少,時間長,這叫什麼?」
「秋黴雨。」上杉櫂說。
「什麼意思?」上杉汐問。
「像梅雨一樣持續的秋天長時間下的雨。」上杉櫂說。
上杉汐眺望遠處被蒙上一層雨霧的櫻丘,吃起剛剛拿出的棒棒糖,「說起來,都已經是秋天了啊。」
「對啊,秋天了。」
——————————
今天正午的午餐,以天婦羅為主,搭配有蔬菜沙拉、蕎麥麵、煎餃和橘子橘汁。
上杉櫂默默埋頭吃了半局飯,沒怎麼注意飯桌上眾人的談話。
「小櫂。」花丸太太微笑喊道。
上杉櫂抬起頭。
「幾天前我問你的問題,回答想好了沒有?」
「還...沒有。」
「沒有的話,就再去想想哦。」花丸太太帶著三分提醒的意味說道。
「會的。」
————————————
後面的幾天,雨聲依舊,甚至都快要開學了。
上杉櫂也只是盲目地跟隨榊原大叔學習劍道。
不得不說他是五花八門什麼東西都會一些。
各個流派的特點有所涉及,甚至連傳說中佐佐木小次郎的「燕返」都會。
這可是宮本武藏的死對頭啊。
揮刀揮累的上杉櫂坐在倉庫里的凳子上,隨手就從後面的筐里拿出一個橘子剝開吃。
「愛徒,最近好多天了,怎麼都沒看到你那個小女朋友?」榊原大叔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
「去英國了。」上杉櫂將一瓣橘子放進嘴裡,很甜,但沒什麼感覺。
榊原大叔似乎是沒料到這個回答,微微一驚:「好端端的,去英國幹什麼?要去多久?」
上杉櫂不介意有人與自己談話,所以也沒在意大叔這些追問。
「學習,時間...大概3年半吧.....」
「3年!那可真的太久了。」榊原大叔抱起在自己面前撒嬌的阿柴,「3年的時間啊,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了。」
「......」
「的確,三年...太久了......」
「......」
上杉櫂認為自己是對的,小花火一直以來都太依靠自己了。
離開三年...一定會成長的,她也有了資格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夢想這個東西,可真是沉重啊。
但,她的夢想?
她的夢想...她的夢想......
是...什麼來著?
上杉櫂剎那間回憶起了小時候在幼稚園裡,她開心地給自己展現出的一幅畫......
記憶實在是太模糊了,什麼都有一層朦朦朧朧的黑。
「三年的時間,捨得嗎?我看你們好像都已經訂了婚。」
上杉櫂繼續吃著橘子,無名指上的戒指閃閃發亮,他看向前方仍在努力練習揮劍的堂姐:
「大叔怎麼會對我說這些了?」
「我是看你練劍,練得心不在焉,準備幫你解決一下心結。」
「大叔有沒有什麼心結?」
「哈,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榊原一心撓著阿柴的肚子,「要說心結,那肯定是有的。」
「是什麼。」
「就如同任何一位有名的劍客一樣,一場戰鬥的失敗,將我打入了低谷,每每我去挑戰的時候,都是那傢伙用不耐煩的眼光看著我。
「並告訴我說:『你這個弱者!什麼時候你的徒弟能打過我了,再來和我決一死戰吧!!』」
「......」上杉櫂轉過頭,「確定不是大叔你現場編的?這句話放在兒童動畫裡的反派身上差不多。」
「咳咳!」
榊原大叔拳頭抵嘴,咳嗽兩聲緩解尷尬,然後說,「雖然有那麼一丁點的藝術加工,但對方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所以這就是大叔要收我為徒的原因?」
「絕對不是因為你有時候比我還厲害!」
「......」
這還自己說出來。
上杉櫂甚至懷疑這位大叔是故意在逗人開心。
「最主要的事情啊,還是想證明一下自己不是白白來到這個世上的。」
榊原大叔的語氣又忽然變得認真,「這幾天,我看得到阿汐是很努力地在練習劍道,非常努力,但她的天賦...說直白點就是學得不快,跟你更是沒法比。」
「但是,就是努力啊,練起來如痴如醉的,能忘了時間。」
上杉櫂的視線,跟隨大叔的話語向堂姐看去,那一聲聲空揮出的呼嘯,富有力量與節奏。
「我覺得,堂姐這是在回憶事情,並不是沉溺於練習劍道這件事物上。」
「這麼一說...」榊原大叔摩挲鬍子渣的下巴,「跟阿櫂你剛剛的樣子很像啊,但又更加專注一些,沒那麼空落落的。」
「算了,繼續練劍吧。」吃完橘子的上杉櫂用紙擦乾淨手說,「大叔你什麼時候把那招『燕返』教給我?」
「這可是看家本領啊!」
「......」
「要錢?」上杉櫂拿起木刀說。
「你這是看不起大叔的尊嚴!大叔窮是窮了點,但絕技不是隨便能用錢買來傳授的!」抱住柴犬的榊原大叔說得義正言辭。
「那就再加點?」
「我只要你幫為師打敗一個人。」
「就大叔剛才說的那個反派?」
「你別打岔!」
榊原大叔懷裡抱住吐舌頭的阿柴,似是在回憶:
「那個人很強!一人絕騎賽場,平步青雲!一生中未有敵手,只有我!——無心劍聖差一點打敗了他!」
「差一點才贏的也能叫劍聖?」
上杉櫂有足夠證據懷疑這啥「無心劍聖」絕對是中二病大叔自封的。
「總之,為師就要你去挑戰他,告訴他我唯心一刀流是絕對能勝過他的!」
「大叔你都劍聖了,為什麼不自己去?」
「所以愛徒你學不學啊?」榊原大叔連續瞟他好幾眼。
「勉勉強強...學吧。」
「好!」榊原大叔又亢奮起來,拍拍他的肩,「接下來為師就告訴愛徒,為師的宿敵是——」
「是——」
「是——」
尾音拖得很長,上杉櫂盯住大叔看了好幾秒。
終於,醞釀許久的一個名字,才被重重地吐了出來:
「花丸裕樹。」
「......」
空氣瞬間就沉默了。
榊原大叔背過手說:「愛徒,你一定要記住這個名字,然後見到他的時候,給我狠狠抽他!看那傢伙還敢不敢在你師傅面前那麼囂張!」
「.......」
「好了,開始練劍吧!為了新的目標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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