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之中,雲一先緩緩睜開了眼睛。
借著微弱的光,他發現自己正身處坑道之中。四周黑漆漆一片的,只能隱約看到一點輪廓。
「我……沒死?」
輕輕一動,他發現身上每一根骨頭都在發疼。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從額頭滑落。
腦海中閃過一個個的畫面。
面目猙獰的志願軍士兵握著刺刀瘋狂地向前涌,韓軍手中的步槍吞吐著火舌,血肉橫飛。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恐懼。
那是對死亡的恐懼,對未知的恐懼。
胖子死死地拽著雲一先的手,禿頭大叔嚇得整個跪倒在地,蜷縮成一團。
韓軍一撥接一撥地倒下。
那慘烈的程度,超過了他有生以來看過的任何一部電影,以至於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
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個志願軍突刺向前,用刺刀貫穿了雲一先的身體,然後眼前的一切變成鮮血的顏色,漸漸模糊,直到墜入黑暗之中。
雲一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很痛,但是沒有意料之中的傷口。
摸摸自己中槍的大腿,同樣很痛,卻也同樣沒有傷口。
「都是……夢?」
如果這是夢的話,大概雲一先做過的,有史以來最傷感的夢了吧。
雲一先渾渾噩噩地睜著眼睛,望著漆黑一片的坑道頂部。
此時此刻,腦子一片混沌,身上每一根骨頭都在發疼,他似乎也沒有那個好奇心去深究了。只能靜靜地躺著。
腦海中的畫面都消失了,然而,當混亂的思緒完結,耳邊卻又響起了那熟悉的……志願軍軍歌?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
雲一先靜靜地聆聽著。
一如先前的,裡面有一個帶著京劇腔調的女聲。
幻覺嗎?
聽到志願軍軍歌的幻覺雲一先能理解,畢竟這首歌,他實在太熟悉了。小時候奶奶總是能用收音機不斷循環往復地放。可是,為什麼會有個京劇唱腔的女聲在裡面呢?
以往應該沒有聽過任何一個版本是這樣的吧?
雲一先靜靜地躺著,茫然地望著坑道的頂部,聆聽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無處不在的疼痛,疲倦的身軀讓他腦海中一片空白,一雙眼睛微微打顫,想要閉合,卻又昏不過去。
「那個死胖子呢?個呆子,非要跟我一起來,可千萬別有事……」
許久,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能辨別出軍歌的方向。
忍著疼痛,他一點一點地站了起來,每走一步,都要出一身的冷汗。
循著聲音的方向,他無力地睜著雙眼,捂著也不知道是不是脫臼了的肩,一點一點地向前。
很快,他看到了光,潔白的光。
宛如被打了一記興奮劑一般,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開始一瘸一拐地加速了。
那聲音也越來越近了。
有光,意味著有出口,能走到地面。
然而,當他跨出坑道,白光迎面而來,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的時候,卻整個怔住了。
這是一個一百多平的空間,牆上刷著「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八個大字。
穹頂上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一縷陽光斜斜地照下,在這黑暗的空間裡就如同聖光一般。
一大群的志願軍士兵正圍著一個翩翩起舞的女兵拍手、歡呼、唱和。是的,志願軍士兵,活著的志願軍士兵,一張張稚嫩的臉。
京劇唱腔,是這個女兵發出的。
此時此刻,歌聲已經戛然而止,正中的女兵正一臉錯愕地望著剛從坑道中走出來的雲一先。
很快,所有的志願軍士兵都朝雲一先望了過來。
雙方就這麼對視著,彼此的臉上都是錯愕的神情。
一時間,雲一先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只能呆呆地站著,與他們對視著。
很快,一桿槍頂在了雲一先的脊背上。
……
小小的石室,雲一先被捆了手腳,重重摔在地上,吃了滿嘴的土。
一睜眼,借著從頂上透下來的微光,他看到了胖子、郭煒、禿頭大叔、韓軍少校,還有一大堆的韓軍特種兵,總之,三八線里的人一個都沒漏的,連印象中被射殺的士兵也都在裡面。
無一例外地,他們一個個都跟雲一先一樣被捆了手腳,擠在這小小的石室內,小心翼翼地看著雲一先。
「你,你們有誰能說中,中,中文的嗎?英文也行。」高聲嚷嚷的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年輕士兵。穿著黃綠色的志願軍軍服,披著雪地里用來當迷彩的白色披風,握著一桿步槍,長得尖嘴猴腮,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說話還帶點結巴。
石室內的俘虜們一個個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雲一先艱難地翻過身來,氣喘吁吁地對那年輕的士兵說道:「我能。」
年輕士兵不由得多看了雲一先兩眼。
「行,我,我知道了。」
說完,轉身就走。
跟著他的兩個士兵也撤出了門外,一下子,石室內只剩下一幫子俘虜了。
胖子挪動著身子,急急忙忙地湊了過來。
「沒事吧?」
「沒事,死不了。」雲一先小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穿越了嗎?」
「不是穿越。」
循著聲音,雲一先向不遠處的韓軍少校望了過去。
他用他那拗口的普通話說道:「他們是鬼魂,不知道自己已經戰死的鬼魂,還在執行任務。我們在他們的世界裡。」
「他們的世界?」
頓了頓,少校瞥了一眼一旁的禿頭大叔。
「他說的。這些我也不懂,不過,好像也只有這個解釋了。」
似乎意識到雲一先在問什麼,禿頭大叔嘰里呱啦地說了起來,一陣口沫橫飛。
郭煒聽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翻譯道:「鬼魂的世界裡,會一遍遍地不斷上演他們生前發生的事情。我們現在的情況是被困在裡面了……他還說讓我們不用擔心,這個世界是假的,只要我們發現這個世界虛假的地方,立即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去。」
「什麼叫『這個世界虛假的地方』?」
「例如……」郭煒遲疑地說道:「所有人的腳都踩不到地。」
剛好躺在地上的雲一先立即掃了一眼周圍人的腳,發現踩得嚴嚴實實的。
「或者沒有痛感。」
這個連問都沒必要問了,雲一先無奈嘆了口氣,乾脆閉上眼睛。
現在身上有哪個地方不疼的嗎?
不過,雲一先的質疑似乎並沒有什麼用,那禿頭大叔還在誇誇其談著,而且越說越來勁。如果不是手腳都被捆著,他大概已經在手舞足蹈了吧。
四周的韓軍特種兵也一個個認真地聽著,甚至有的開始附和了起來,不斷地點頭。
確實,眼下這種超自然的現象,誰都沒遇到過。即便禿頭大叔只是一個神棍,誰又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呢?
「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雲一先輕聲問。
「有倒是有,他說如果我們能讓那些志願軍意識到他們自己已經死了,戰爭已經結束,那麼,他們的魂魄就會入土為安。這樣,我們自然就可以回去了。不過這很難,不是一般的難。畢竟,六十多年了,他們還在這裡,可見執念有多深。」
雲一先暗暗留了個心眼。
「那……如果我們一直被困在這裡,會怎麼樣?」
「他說會死。」
「怎麼死法?」
「就是……慢慢消瘦,然後死。現在現實世界的我們,應該都是暈倒的狀態,好像植物人一樣。如果我們被困在這裡太久了,就會死。然後我們的靈魂就會跟他們一起,滯留在這個世界裡。」
「如果我們在這裡再被打死一遍呢?」
「那就真的死了。」
雲一先不再問了。
一堆人就這麼呆著。
禿頭大叔依舊嘰里呱啦地說著,能聽得懂韓語的都在聽他扯,包括郭煒。僅存的兩個聽不懂韓語的,雲一先和胖子,只能老老實實地呆著一旁,聽著時不時郭煒翻譯過來的一句半句,說得雲裡霧裡。
「他們就沒覺得他不靠譜嗎?」
「好像……還真有點靠譜。」
「怎麼說?」
「剛剛你來之前他就開始扯了,我也跟郭煒聊過一下。記得嗎,之前,他跟我們說他是什麼巫俗人。那是韓國本地土產的類似我們國內道士一樣的職業。這傢伙還自稱什麼金家多少代傳人。好像,真有那麼點本事。」
「你還真信他呀?如果不是他瞎搞,我們怎麼會弄成這樣?」
「不得不信呀。你不也看到了嘛,他丟在……丟在你爺爺身上的東西,似乎真有點效果。」
胖子眼巴巴地望著雲一先。
雲一先翻了翻白眼,看了一眼不遠處焦慮不已的韓軍士兵們,輕聲問道:「你怕了嗎?」
「怕啥?」
「怕回不去呀。」
「有點怕吧……」胖子乾笑著說道:「畢竟,回不去就會死。不過怕也沒用,我們又不懂。你不怕嗎?」
「那是我爺爺,我有什麼好怕的?」雲一先面無表情地答道:「退一萬步說,他們是志願軍,我是中國人。哪有怕自己國家軍隊的道理?」
「話不是這麼說呀,你也看到了,他們凶起來六親不認的。」
正說著呢,幾個志願軍士兵握著步槍走了進來。
一仰頭,雲一先又一次望見了那碎裂了一邊的眼鏡。
雲峰冷冷地看著雲一先。
「指,指導員,會說中文的就是他。」那個帶點結巴的年輕士兵指著雲一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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