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劍池裡狗刨著的秦景還有閒工夫去瞎想,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拎的清的,所以儘管她曾暗暗想過,是不是某天醒來,因為特殊的打開方式,男神會忽然溫柔含笑淡春山的對她表白一直以來暗存的情愫。她本來一直心態萬分老祖母,就是看見外表再動人心腸的,哪怕人家內里都一把年紀,她照樣很自倚老地把人家都當年小年輕。偏玄湛把她近千年時光不見的少女心給勾出來,她要不這麼想一想,簡直都對不起這顆少女心!
可她也就那麼一想而已,連付諸實際的念頭都沒興起過,所以她打開方式一直十分正常,並認定會一直這么正常正確下去。
然而,她到底還是太甜太天真,道君絕對不會只有含笑淡春山這一張臉,但她以為會是更好的,更能誘發少女心的,結果……真法界的冷酷無情無理取鬧要遠高於地球。光道君一個,就輕輕一指戳來,把整個真法界的無地取鬧都戳她腦門子上,比正中胸口還要劈頭蓋臉不忍直視,秦景用成語的頻率完全可以表達她內心有多麼崩潰。
她在下邊刨,道君就在上邊抱臂俯首,那含笑的眼角絕對比平時要更深邃動人一些,她這雙眼到底是有多瘸,才會把一個內心充滿各種草泥馬的男人當男神考察,要有機會,他絕對是比贏清一損一萬倍的損友。秦景默默在劍池中奮力掙扎之餘,悄悄給道君貼上個新標籤——絕對不能愉快作朋友,真不知道當年張臨素怎麼忍得他。
秦景才給道君貼完標籤,道君就雲淡風輕又輕描淡寫地補上一刀:「你若不靜心凝神將劍取出,是無法從劍池中脫身的。」
劍池裡雖然沒有水,當點點光斑泛著如同水的波紋,而且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和在水裡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至少對她這個深度恐水的人來說,完全沒有任何一點區別。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能有精神胡思亂想已經說明她這近千年時光沒白活,她沒大叫「破喉嚨」和「沒有人」已經很對得起讀者了。
「既不會沉下去,也並非不可吐納,為何心中會有懼意?」道君的意思是,就算不會水,這跟飛在空中有什麼差別,值得滿臉驚恐,心神不定。
「你管我,我怕我的,礙著你什麼事了。」秦景用眼淚鼻涕糊道君一臉的心都有,這時哪裡還管什麼男神面前保持形象,就她在池子裡刨著的當下,她一點都不想要有這麼個男神,哪怕知道其實人也是為她好。可這世上,未必所有的好意都需要接受,也沒規定必需要向所有的好意報以微笑——就這情況,打死她都笑不出來好吧。
「好,那我走了,你慢慢來,什麼時候成功取劍,什麼時候我再來撈你。」
只見他邊說邊轉身走,他還走得比什麼都真,連開石門的劍符他都又取出來捏在手裡,道君果然是說走就走的真漢子?秦景不敢賭,萬一真走了,誰知道他能不能第一時間來撈她,萬一讓她在裡邊飄個十年八年呢:「別,我取劍,我取劍,道君,您別走呀。」
這牽著不走,打著還退的狗德性,秦景暗道,她倒不是自己閒著沒事非要罵自己過癮,實在是道君搖頭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太容易讓她解讀出這麼個意思來。
「閉目,靜心凝神,默頌太素還真篇。」
秦景一閉上眼更覺得心裡的恐懼要將她卷進深不可測的海溝里,但她又清楚,要想擺脫這種恐懼,只有速戰速決,不能再拖下去。再拖再刨,她可能連閉眼都不敢,只能趁現在,好在太素還真篇深深印在她識海中,只要默頌既可。
頌著頌著,秦景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淺,並逐漸消失,然後她仿佛從識海里看到了身周光斑如茫茫海洋的劍池。無數的光斑如海浪打來,又如潮水退去,這些光斑並不如秦景預料的那樣帶著各種情感與情緒,既然這是劍池,那每一柄劍都該如長鈞那樣,有自己的習性,秦景是這樣以為的,但她沒有感覺到任何一個光斑是帶著自身獨有特性和情緒的。它們就像世人所理解的那樣,劍是冰冷的,有屬性,但不存在如同人格人性那樣的東西,是沒有靈魂的器物,而非像秦景預料的那樣,除一具有血有肉的軀殼與人無異。
劍池中,緊閉雙止的秦景又將眉心緊緊聚攏,她以為不該這樣,因為這不符合她理解的太素劍法,一柄無法符合劍法的劍,是不會被她從劍池中取走的。難道說,劍道終究還是無法承認她,又或是她資質真不足以修太素劍法?
「那長鈞怎麼回事,變異了嗎?」秦景嘆口氣,既然沒有符合她劍道的劍,那她也寧可放棄,劍道不承認她,她也會繼續修習下去。如果道是可以輕易更改的,那就不會有無數時光的堅持枯燥寂寞,法不輕移,道不輕易,修道之人若連這點持恆堅守之心,只會早早消散於煙塵。而秦景要沒這點堅持,在她初來真法界時,就會陷入瘋狂。
人有定性,方能得恆定法,求無上道。
劍池中,光班忽然盡數退去,有一點幽幽淡黃如雨夜歸途上的街燈般投下一片光暈,秦景頓時愣住,就算不睜開眼,她也已經看到,看到那柄在暈黃光斑中漸漸幻出實體來的飛劍,如同晚霞。不是赤紅,也不是橘黃,而是日沉西山後,山脊綿延的線條上空,蒙著一層輕輕暮靄般的昏黃。這顏色,令人覺得溫暖,覺得寧靜,又因常斜西山令人熟悉又親切。
啊,那都不最要緊的,秦景愣住,是因為她感覺了這柄劍……它有情有感,有她認為的如同人性與靈魂般的類似存在:「你叫什麼?」
「對了,我叫秦景。」
「不用怕,我不會抓你走的,說句話呀。」秦景當人家是三四歲小孩,覺得得哄著點,至少長鈞就吃這一招不是。
正在默默回想自己最初叫什麼的暫時無名飛劍:……
「要真是個小朋友,我還能問句吃不吃糖,長鈞倒是喜歡曬太陽聽風聽鳥,還喜歡朝道君撒嬌,那……你喜歡什麼?」這就是久久不跟小朋友來往,只能幹巴巴說出這麼兩句來的怪怪老祖母心態。
事實上,這是兩個同樣自我認定無比蒼老的靈魂的無聲對話,沉默中的飛劍是真正的蒼老,劍池自有真法界以來,似乎就已經存在,所以它們中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天地初開之時:「吾名止戈。」
「止戈為武,這是不是說你很強大?」秦景依舊像在哄小朋友。
止戈也認定它是在哄真·小朋友:「不然,止戈非武,乃指以強阻橫,以更暴抑亂。」
秦景:「就是不乖的,碾過去的意思嗎?」
「然。」
那不就是王道,傳說中的王道就是不乖的碾過去嘛:「那乖的呢?」
「卿思何其繁也。」止戈認為真·小朋友話多點也正常,因為不曾經歷過漫長歲月,還愛說愛笑愛鬧,所以止戈對著秦景帶著一股來自漫長歲月的寬容,以及完全不落半分痕跡的溫柔。
秦景:聽著像文言文版想太多?
「那……你願意跟我出去玩嗎?」跟小朋友這麼說應該沒錯,實在是這個小朋友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只能說出去玩了。
止戈沉默片刻:「好。」
於是,雙方都覺得是帶對方玩。
秦景只覺得一道流光鑽入識海,接著那如薄薄暮靄散發昏黃的飛劍,便懸浮於她識海中,秦景來不及跟止戈小朋友多聊,就先睜開眼,沖案上大喊:「道君,好了,快拉我上岸。」
道君依舊抱臂俯觀之,倒是止戈在她識海中出聲:「卿自可駕馭法器飛出,何需喚人。」
秦景:剛剛我腦子是被狗吃了嗎,怎麼就沒想到還能駕飛舟飛出去。
當然能飛出去,要不然那些進了劍池,卻依然沒取到劍的人怎麼出去的。進劍池者每次開放太儀境沒五千,也有三千,真正能從劍池取到劍的,百中無一。
駕飛舟上岸後,秦景就在岸邊站著瞪道君,道君完全無干痛癢,笑眼都一點沒變:「喚出劍來。」
就算秦景搭都不再想搭他,還是把止戈從識海喚出,而止戈出來時,原本在道君手中的劍符也已化作長鈞。止戈與長鈞劍鋒相對,一明亮如新開之境,一氤氳昏黃似將晚之暮:「秦景,你為何為飛劍命名止戈?」
「它說『吾名止戈』,要是我取名字,怎麼也想不到這樣……壯闊大氣的名字。」秦景其實想說黃暴的,真要她來命名,看這劍的顏色和范兒,她這樣的取名廢倒也能想到個不錯的名字——將夜(覺得這名字稱不上不錯的跟貓膩說道去)。
道君無言觀劍,最後收起長鈞:「先出去,太儀境未開啟,劍池不能久待。」
自劍池出來,外邊果然什麼也都消了,劍池原來在一座孤山頂上,往左走遠點,是飛瀑,往右走遠點,是怪石林立的深崖:「摔下去絕對會死吧?」
「不會,幻境在山腳,破除幻境便會至此。」道君說完帶上秦景便離了太儀境,不消片刻就重回無應山,王宗煥還在那伸長脖子等,元昊真君卻已從樹上下來,正在殿閣中喝著茶,笑呵呵地等他們回來。
「如何?」
秦景:好想告狀,叫真君收拾收拾他家熊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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