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劍四方 第七百三十六章 怎止千里

    齊梁學宮裡頭近日來也是與往常無兒,只是同京城之中的會英樓一般,亦是不知從何處弄來許多木車來,起初還是極引人生出疑惑來,不過旋即著木車便是散出陣陣涼風,當即便是惹得許多悶熱至極的學子好奇,紛紛上前觀瞧,皆是嘖嘖衡器,當中有不少平日裡便喜好這等器械物的學子,竟紛紛是摩拳擦掌,要將那木車卸去外皮,好生窺探一番構造,卻是無奈發覺,那木車奇重,好似以鐵木包裹,甭管施展多少力道,取來刀斧運力劈去,到頭來只是落下個極淺白痕,壓根不可窺探。愛字閣 m.aizige.com

    學宮想來便是如此古怪的地界,說是繁文縟節較重,除卻尊師重道之外,尚有許多平常人都是未曾聽聞的稀罕規矩,乃至於樓中許多教習,各人的規矩亦是不同,興許見一位教習請教學問的時辰,需得沐浴更衣,衣衫得體渾身整潔利落,連半點這周都不可有,而要見另一位教習請教時,卻得儘量將髮髻揉搓得亂些,擇選舊衣,才可得來一番盡心盡力的教誨。

    不過除卻見師請教之外,齊梁學宮之中近乎無半點規矩可言,乃至於都可瞧見三五成群學子,圍繞一周擲箭投壺,或是兩人盤膝坐而論道,說得卻是事關佛門道門舌辯,甚至於引來不少人旁聽,到頭來勝者一方,總是要往敗者一方腦門上頭敲打兩下,算是贏下論道的彩頭。齊梁學宮之所以乃是整座上齊當中,最出能人的學宮,起因便是在於凡是入此地者,無論是喜好為何,皆是能找尋道志同道合敵手或是好友,每年末尾世界,只需將此一再之中所得的學問或是本事,盡數擺開,受齊梁學宮之中大先生與大教習評點一番,如若是不曾空費年華,即便是旁人瞧來再不入流的學問,亦可算是上甲。

    昔年便是有一位喜好鑽研屯土水利,河川漕運的學子,同先生知會一聲,便是外出怔怔兩載,專門前去各處江河地界,將原本白淨面皮曬得黝黑,而後才是回返齊梁學宮之中,掏出本足由近乎洋洋灑灑百萬字的書卷,遞與學宮當中的大先生掌眼,惹來不少嬉笑,言說這等難登大雅的學問,竟是還要請學宮大先生觀瞧,當真是不怕觸了霉頭,逐出齊梁學宮。

    可待到大先生將這卷書看罷過後,卻是大為歡心,連夜寫過一封書信送往京城納安,竟是替這位痴迷建渠修壩的學子,討來個六品官,專司為上齊境內各處時常生出汛災為禍一方的江河起壩疏流,不到三載時日,便因治水有功平步青雲,踏足四品官位,雖是時常不曾身在京城,而是趕往各地江河過道處探查周遭山水地貌,但既然是好之樂之,且亦是得了重位,自然是惹得許多人艷羨。

    周可法仍是平日便坐到一隅,眼前擺上棋盤,但也是多出不少營生,大概也是幾位學宮當中的教習,瞧這位周先生中日無事可做,才是特地將幾位弟子送到周可法座下聽講。起初時,幾位學子皆是心氣極高,皆以為周可法不過是為只精通棋道的庸才,終日閒暇無所事事,不過真是受周先生提點過幾回,興中一抖紛紛解去,便也是多添了幾分恭敬,反觀周可法倒也是隨性,並不允這幾位學子多少可也,反而時常是勸幾人外出走走,好生去往那等偏僻地界瞧瞧,切勿將求學一事,當做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任凡事順遂自己心思即可,並不需日日惦記當成個營生。

    今兒個周可法又是閒來無事,倒是也同樣被那木車所引,由人群之中擠將進來,仔仔細細觀瞧一番,也不曾說出什麼話,轉投便走,繼續回到自個兒那處棋攤閉目養神覺察到絲絲縷縷涼風過側,反而時不由得裹了裹衣裳。

    「先生可是好興致,但甭管學問多高,都是要記著照應些身子,這等三伏天猛如虎,依舊穿著身厚重長衫的,可不多見。」

    「人老年歲漲,也是無法的事,總不能痴心妄想,分明已是五旬年紀,還能同你們這些位年輕人相比,總是有些不知好歹。」周可法搖頭,不許奧抬頭去看,也知曉今日來的乃是另一位時常前來學棋的後生,丑書生近日外出遊學,棋攤常客,也僅是剩下這位俊秀的年輕人,故而頭也不抬將棋盒遞將過去。

    「老規矩,執黑先行。」

    俊秀學子露出些為難之色,不過還是喉頭滾動兩下,很是艱難地接過棋盒,而後又是伸手往懷中摸了又默,這才低聲試探問道,「周先生,這回沒帶夠銀兩,倘若又是不敵,您看可否先賒著,待到明日再還。」

    周可法不動聲色,卻是瞧見這俊秀學子挑了處頂古怪的地界落子,不由得挑挑眉頭,「雖說這齊梁學宮之中多半是大有來頭的學子,但並非人人家中家底皆是殷實,譬如你這後生,同周遭人打扮行頭上比將起來,即使麵皮生得好,且舉止氣度很是不賴,但多少都有些不及旁人衣衫華美,故而僅憑這點,便能瞧處家境不在厚實一列。」

    「世家公子比起寒門書生,自然是步步容易,興許旁人苦苦奔掙許久,到頭來才發覺,還不如有些人降生時起點更高些,你也在此列之中,故而眉宇之間鬱氣,久久也不曾消,我說的可對?」

    周先生挑了處同樣怪異的地角落子,抬頭望向對座之人,「倘如上蒼有覺,就從來也無什麼將一碗水端平的事,有人降生時節肢體殘缺,興許都活不到垂髫年紀,死在襁褓之中,有人卻是生來便身子骨強健,過目不忘有窺人之能,說起這些事,誰人都是無法更改,命由天定,起碼降生時節便差上一截。但世家寒門裡頭的學子,卻也並非是唯賢是用,高門良將怯如雞的童謠,你想必也聽過,有何感想,不妨趁此時說來聽聽。」

    「只是區區一盤棋而已,先生說遠了,」俊秀學子眉眼微低,又是落下一子,「齊梁學宮已然是個很好的地界,除卻世家之後,亦是有不少寒門中的學子,受各處能吏引薦而來,已是當世絕無僅有的幸事,還能有甚不知足的,依我家世,齊梁學宮未立時便只得四處遊學拜師,學來的本事參差不齊高低有別,如今已是知足。」


    「何況先生,無論如何落子,你我所說的也僅是一方棋盤,既並無掀翻棋盤的本事,又何苦多想。」

    「總要有人嘗試的,何況本身便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肩頭壓的山越少,天下便越發太平,憑那兩個字拱衛穩固住位子,進而同周遭數國制衡,在我看來原本就理應是個不甚瓷實牢固的法子,更莫說要有多少大才流落民間。」

    俊秀書生打量了兩眼棋盤,卻見周可法棋勢一變,處處占住大勢,穩穩將自個兒研究數日的古怪棋招殺得七零八落,還未行至中盤,便已是頹勢不可挽,深深皺起眉來,思量再三,還是沒奈何投子認輸,由懷中掏出些散碎銀錢,卻是被周可法止住。

    「早就說過今日不收銀錢,反而要給你些銀錢。」

    周可法從袖中掏了掏,手掌空無一物,卻是扯過俊秀年輕人一隻手,以手代筆,在上頭划過兩道。

    「世人皆存私,故而這字最大,豈不比銀錢更貴。」

    周可法又劃了一道,滿臉笑意道,「如若這便是大勢,那做第一個破局之人,又該是何等風光萬丈。」

    「總有人要試試這條道行不行得通,倒也無需憂心什麼身後無人,如果是對的,何愁太多。」

    俊秀書生愣愣打量過許久空空如也的掌心,可無論怎麼看,都能瞧見那兩字,於是連忙起身行禮,逃也似離去。

    但這次,從來便不拘泥禮數的書生,卻是深深行過一禮。

    「這條道多泥濘,更多阻礙,興許到頭來走過許多步,圖窮匕見的時節,便要承許多人遷怒,畢竟許多人在那等位置上呆得久了,不過是仙家宗門所扶的一條野犬,也要給自己套一層高高在上的皮囊,總覺得高旁人一頭。」周先生放下棋子,並未收拾好棋盤,而是自行登高,走到齊梁學宮頂樓,走到山坡之上,望向遠處京城。

    京城當中有自家那位極疼愛的徒兒,但卻偏偏不能在此節骨眼上往來書信,更不可因明知有很多人不願瞧見自家徒兒登上朝堂,將自個兒放到白日之下。

    京城中還有無數前來試運氣的年輕後生,學問或高或低,但終其一生,大抵都難以憑此謀得一官半職,乃至取不得溫飽。京城之中還有幾位身在皇城中的中官,三番五次前來齊梁學宮,為的是再往上爬將兩層階,如今也是得償所願,所以即便不出齊梁學宮半步,許多旁人不知的事,也能落在自個兒耳中。

    五旬瘦高先生抬起雙袖,拍去土灰,目光平靜吐出三字。

    「周可法,你小子真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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