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娘從精舍一角走出來,唬著臉,身後還跟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婢。小的那個與齊紈年紀相仿,就是陸大娘小閨女,名叫寶娘。
大的那個十六七歲模樣,眉眼不算精緻,卻有著妙齡少女獨有的嬌俏,正是陸氏特地從三等里挑出抬了二等安排給齊紈的那個女婢,本來的名字叫紅纓,陸氏的意思是既然人給了齊紈,那麼原來的名字自然要換了,依著新主子的喜好起。
齊紈哪裡會花這個心思,就沒改她的名字,仍是喚作紅纓,也沒讓她近身伺候,有意無意,就晾著她了。紅纓被陸氏送過來,就是給齊紈掌事的,哪成想會被這麼忽視,心中自然不高興。只是她辦事的能力是有的,人卻不是特別會來事,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在三等丫頭裡面混,不是其他女婢不想被陸氏挑中去伺候一個明顯沒什麼前途的五小娘子,還輪不到她來出這個頭,升了等。
陸大娘沒讓齊紈服軟,反而讓金蘭給頂了一嘴,哪裡會甘心,眼見紅纓被晾著,自然就拉攏上了。紅纓原也是陸氏的人,偏腦子裡沒有成算,於是兩下里一拍即合。今兒一早上起來,見天公不作美,她們懶得出門,陸大娘一邊給女兒寶娘梳頭,一邊就喊來紅纓,窩在一處嘀咕怎麼把持住五小娘子身邊的事情,窗子開了一條縫,正巧讓陸大娘看到金蘭招呼著齊紈要出門,她立刻就拉著寶娘,帶著紅纓出來了。
金玉本來就不怵她,更何況還聽齊紈親口說了,不用理會這個陸大娘,當下就頂道:「娘子與我看杏花去,哪裡要人允,陸大娘,你還不趕緊著叫人抬軟轎去,難道還要咱們娘子走下山去不成。」
陸大娘氣道:「哎喲,我的小娘子,您倒是好興致,只是這雨天路滑的,誰不經意滑了一腳,咱們做下人的,皮糙肉厚賤骨頭,耐摔耐打耐操勞,就怕摔著您千嬌萬貴的身子,您吃苦受罪不說,咱們這些聽命行事的,反還要落個大難,回頭大夫人知道了,一個個挨板子,罰月例,也沒得個人體諒。唉,這也罷了,咱們命賤,也不指著誰體諒了,只是小娘子您身邊這個婢子,卻是寵著溺著,瞧這派頭,比小娘子您氣性還大些,不知大夫人的板子打下來,她受不受得住,便是受住了,小娘子您怕也要心疼壞了……」
難道連個小小婢子也拿捏不了,陸大娘嘴上說了一大串,心裡頭髮著狠,今日得了機會要好好整治這小婢,讓她知道這院裡誰說話才算話。至於齊紈,哼,不服軟,就休想出這個門,這三年,就關在精舍里抄經吧。
金蘭哼了一聲,正要反駁,不防齊柳氏卻捂了她的嘴,訥訥道:「陸大娘說的是,落了雨,山道滑,實是不宜出門的,娘子,您若喜歡杏花,我叫金蘭下山折幾枝上來,插在屋裡擺的那隻天青梅瓶裡頭,一樣好看。」
「這法兒好,只請金蘭娘子也小心了,休要滑下山去,摔死了都沒人知道。」
齊柳氏這麼一說,陸大娘反倒不樂意了,她就想著激金玉硬拉五小娘子出門,然後藉機讓五小娘子摔一跤,回頭就對大夫人說是金玉慫恿五小娘子不聽她的勸告,還怕治不死這死小婢子。
金玉要不是還被齊柳氏捂死了嘴,都想啐陸大娘一口,擺明是咒她嘛。
「還是我去折吧,我走慢些,一定不滑腳。」金玉跟齊柳氏是一般的性子,眼見要起衝突,便想著息事寧人。
齊柳氏疼愛的看了一眼金玉,還是這婢子懂事,正要點頭讓她去,忽然一掃眼,驚呼道:「娘子呢?」
紅纓這時才嘻嘻笑道:「方才已經出門去了。」
齊柳氏等人和陸大娘只顧說話,都沒有注意到齊紈走出門,只紅纓和寶娘看到了,寶娘本待要喊,卻被紅纓拉了一把,沒讓她喊出聲,這時齊柳氏驚呼,她才說出來,擺明是興災樂禍看熱鬧了。齊柳氏幾人哪裡還顧得其他,連忙追了出去。
陸大娘往地上啐了一口,怪責道:「你也不早說,哪能輕易就讓五小娘子出了這門。」
紅纓沒好氣道:「左右又不用我伺候她,她要如何,****何事。」她可巴不得齊紈出點事呢,出了事,才有藉口擠開齊柳氏等人,到時候除了她,誰還有資格近身伺候五小娘子。
「你本來就是來伺候五小娘子的,還不趕緊跟著去。」陸大娘瞪了她一眼,真是個蠢的,五小娘子不讓她近身,就不懂得找機會麼,死纏爛打懂不懂,怎麼說也是大夫人給的,五小娘子再不懂人情世故,難道這點面子也不給大夫人?
「不去,我這雙繡花鞋是新的呢。」山路泥濘,紅纓哪捨得腳上這雙新鞋,踩了泥濕了底就不能穿了。
陸大娘又被氣了個仰倒,有心自己跟過去,但低頭看了看鞋,也捨不得,千層底的呢,納這一雙鞋費她老大的工夫。罷了罷了,今日且放那幾個一馬,來日方長。
寶娘年幼,尚不知事,眨巴著眼睛看著陸大娘,完全不知道人都走光了,她親娘還在氣個什麼勁兒。
齊紈已經站在了杏林邊上,積香山本來就不高,精舍又在半山腰上,山徑確實有些濕滑不好走,可從半山腰到山腳下,著實沒有多遠,小心些,走慢些,不用多時也就順順噹噹下來了,倒是齊柳氏三人追著她來,慌慌忙忙的,反倒個個都摔了一下,衣裙占了泥巴,狼狽得很。
「娘子,你又騙人,杏花都教雨打殘了,一點也不美。」金玉不在意衣裳髒了,只在意自己又被騙了,嘟著嘴都快哭了。
齊紈抿著嘴沒說話,眼前的杏林,確實不再若前幾日那般嬌艷明媚,枝頭杏花已是零零落落,萎靡不堪,枝下泥水混著殘紅,顯得那般殘酷與無奈。
「傷心莫過枝頭杏,嬌比雲霞落付泥。」
她輕喃著,這種殘酷憂傷之美,又豈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能體悟的。嬌花有綠葉相護,尚且要在風雨中零落,那麼比嬌花更加柔弱的蝴蝶呢?
夢中的情景在她的腦海中閃過,那隻彩蝶,在風雨中震翅高飛,在雷擊下隕落,在池水中葬身。
天註定,弱者不能在風雨中生存。可是,嬌花,弱蝶,與生俱來,誰能與天命抗衡,誰能逆轉弱強?
「娘子,你說什麼?」金蘭沒聽清。
「她在感嘆這些花太柔弱,生在枝頭時,嬌艷尊貴,風雨一至,就零落下賤,只能與污泥混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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