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次日齊紈醒時,金玉不在,應是出去拿熱水了,寺中到底不比他處,沒有單獨的廚房,熱水飯食都要去寺中領,齊紈自己穿好衣裳,推開窗,正要吸一口新鮮空氣,卻被滿目銀白給驚得「啊」了一聲。
一夜之間,大地素妝銀裹,整個伽藍寺都被白雪所覆蓋,厚厚的積雪,竟足有一指深,此時天空中仍飄著雪花,稀稀落落,片片如鵝毛。
呆滯許久,齊紈才喃喃道:「原來我果然算錯了,不是午時飄雪,而是夜半雪至。」
天象無常,果然難測,不知要到何時,她才能像師姐那樣算得精準。
「娘子,您起了啊……熱水……咦?娘子您的額上……」
金玉驚呼,差點打翻剛剛提回來的熱水。
齊紈一呆,下意識的摸了摸額間,昨日被主持彈過的地方,隱約有凹凸,難道腫起來了?連忙對鏡細看,只見額間一朵紅蓮殷紅若胭脂,渾然天成,仿佛她額間生來便有這樣一朵紅蓮,不由得亦是目瞠口呆。
「快……去抓把雪來敷一敷。」
冰雪敷過,額間紅蓮仍不見消去,可見並非紅腫而成,齊紈大感怪異,急急梳洗一番,就去找淨空尼。
「這是八寶蓮台輪迴印,主持有大修行,彈指可點醒宿命慧根,這也是你的大機緣,有這一彈指,何須緣貼……咦,為什麼是輪迴印?」
淨空尼看到她額間紅蓮,先是瞭然微笑,解釋了一句,話未完便神色微變,指間撥動的佛珠串立時頓住。
「師姐……師姐……有什麼不對嗎?」齊紈頓時緊張起來。
淨空尼回神,沉吟片刻,道:「沒有不對,反而是對了……師妹,你可知蓮花之意?」
「清淨聖潔,出污泥而不染,為君子也。」齊紈答道。
「是,世人皆以蓮為君子,但於我佛而言,卻為八寶之首,蓮集花、果、子於一體,是謂之法身、報身、應身同駐一身,蓮又有花死根不死,來年又生發之態,故也有輪迴之喻。師妹,你的命相我一直參不透,不想今日見此紅蓮,瞬間便印證了我之參悟,機緣二字,委實神奇,易數之道再是精奧,卻也難以測算分明啊。」
淨空尼說著,大是感嘆。
齊紈聽得有些迷糊,仔細一思量,臉色就不對了。「法身、報身、應身」,莫非對應的是她夢中兩世及今生?輪迴之喻,若那兩世非夢,豈非是她已輪迴三生。
「師姐……你看出什麼了?」
口中發澀,聲音遲滯,她從未如此緊張過。
淨空尼靜默片刻,不語,卻抬手虛空緩緩比劃。天機不可泄,她不敢說,只能寫,不敢明寫,只能虛劃,能不能看出來,就看齊紈的眼力。
齊紈眼一眯,心分三用,一心記下筆劃,二心畫出筆劃,三心細觀筆劃,那是七個字:三生石開兩生花。
一句箴言,這就是她的命相?
「多謝師姐。」
不細問,齊紈雖未得易數精髓,卻也知其中禁忌,師姐能做到這一步,已是極致,剩下的,她自己參悟。
「你去吧,我要休息一日。」淨空尼寫完七字,神色頓時萎靡。
齊紈不敢再打擾,離去前,忍不住又摸了一下額間紅蓮。
淨空尼輕笑,道:「七日後自消。有此印,你出入****不必緣貼,那張緣貼,你自己處置。」
齊紈又是一呆,師姐這話的意思,讓她拿緣貼去做人情。只是她在這京中,雖有交好之人,卻都是夢中兩世所交,眼下是誰也不識得誰,這人情也不知要往何處送。
淨空尼看她離去,才又輕吁一聲,凝神閉目思量許久,方抬手凌空又虛劃兩行字:兩生花現風雲匯,風雲匯聚驚蝶舞……等寫到驚蝶舞時,驀然臉色一白,張口噴出血來,整個人頓時萎靡在雲床上,許久才緩過勁來,抹去唇邊血漬,嘆息道:「罷了,能窺得一線已是勉強,不可強求,隨緣吧。」
不歸天命所屬的命相,又豈是那麼容易看穿的,縱使她精研易數,也僅只小窺一角,再強求下去,恐怕她的命數就將在今日止步了。
齊紈不知禪房內又有變故,一邊思量一邊往回走,才到精舍門口,驀然驚見花籬內站著一個矮小身影,頓時止步,轉身就想離開,哪裡來得及。
「齊五妹妹,一大早你去哪裡了,讓我撲了個空。」
童五娘已經隔著花籬看到她,歡喜的跑了出來,肩上積了些雪花,在跑動中紛紛甩落。
齊紈無奈止步,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臘月里,各家都忙著過年,寺里就住了咱們倆個俗人,隨便一打聽就曉得了。」童五娘嘻嘻笑道,又呵手跺足,「外頭冷死了,咱們屋裡說話去。」
齊紈一摸她的手,果然冰冷,忙拖了她往裡走,道:「你出來怎麼不帶個手爐,昨兒跟你的那個女婢呢?」
童五娘道:「出來急,忘拿了,打發九香給我回去取。哎,齊五妹妹,你的手怎麼這麼暖和啊。」
「我生來不怕冷。」
才不會告訴這傻娘子她在積香庵打熬筋骨又養氣,又喝了那麼多藥汁,對寒冷的抵禦力比尋常孩童強多了。
「真好。」童五娘羨慕得要死。
齊紈最怕她這樣的眼神,轉身命金玉上茶,金玉應著去了,沏了茶過來時,童五娘的女婢恰也拿著手爐趕來。
一把將手爐揣在懷裡,又猛灌了一大口熱茶,童五娘方憨笑道:「總算熱乎了。」
齊紈摸摸她的手,確實比方才要有些溫度,才道:「一人在外,要多顧著點自己。」頓一頓,又奇道,「你家中就讓你一人到寺中嗎?」
在童五娘的身上,她隱約能看到自己夢中第一世時的影子,一般的天真,一般的懵懂,只是那時她不得父母關愛,天真懵懂中難掩憂鬱,而童五卻明顯要快樂得多,在家中應是被父母嬌寵如掌上明珠,怎麼也不可能讓她這么小年紀就一人住在伽藍寺中。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童五娘就致郁了,小臉垮下,完全就是一副不想說的樣子,轉開話題道:「齊五妹妹,你額上的花鈿畫得真漂亮,給我也畫個。」
齊紈:「……」
她額間的蓮花印,若不伸手摸,倒確是像用胭脂畫上去的。看童五娘殷切的眼神,也不忍拒絕,只是她這回出來並沒有帶胭脂,倒是那個九香的女婢十分有眼色,那蓮花色澤純正,又與肌膚融合在一處,幾乎瞧不出是畫的,便猜測定然是極上等的胭脂,她見齊紈衣著不起眼,神情猶豫,一時便想歪了,只當她不舍拿出這樣好的胭脂來,心中一邊暗笑這位齊五小娘子瞧著舉止老成,骨子裡難掩小氣,一邊從香袋裡掏出一盒胭脂來。
「齊五小娘子,這是我家娘子慣用的水明閣胭脂,別家的胭脂,娘子用不來。」
以齊紈的閱歷,哪裡聽不出九香話中的意思,看了一眼,也不介意,徑自用指尖沾著胭脂,在童五娘額間畫了一朵明艷的牡丹花。夢中兩世,琴棋書畫她皆有涉獵,尤擅琴、畫,一朵牡丹花畫來自然容易,形神兼備,栩栩如生。
「不是蓮花啊……牡丹更好看。」
畫好了,童五娘照了照鏡子,先是失望,轉而卻越看越喜歡。
「齊五妹妹,你畫的像真的一樣,教我教我,回家我也給阿娘畫一朵,我阿娘生得好看,最襯牡丹花了。」
齊紈左右無事,就讓九香坐下,借她的額頭,讓童五娘學畫牡丹,偏牡丹不容易畫,一教就是一整天,只可憐九香坐著不動,到最後腰都僵了,腿也麻了,實在是苦不堪言,偏還不能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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