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落的雪,已經融化殆盡,僅在背陽的牆角、樹叉上,還隱約有些許留存。東方露白,霞色金紅,不用觀天也知道今日必是個好天。
一大早,齊紈就已經穿戴完畢,候在淨空尼的禪房外。不過片刻,淨空尼也穿了一身新袍,白衣勝雪,外披袈裟,頭戴法帽,胸垂瓔珞,眉眼肅穆,寶相莊嚴。
「師姐,你若站在觀音殿前,只怕信眾們不拜泥像,只拜你這位活菩薩了。」齊紈打趣道。
「貧嘴。」淨空尼在她頭上輕敲一記,「走。」
「師姐,走錯了,大門在那邊。」
「沒錯,我們走後門。」
伽藍寺的後門,直通另一條街,叫四道坊,四道坊往東一路走到底,往右拐就是東市。
東市再往東,就是朝門街,那是京兆府的所在地。過了京兆府,便又是一處街口,豎立著一座雄偉壯觀的街門,叫朱雀門,朱雀門後的大道,是朱雀街,街兩側,就是三省六部衙門,朱雀街走到底,那就是大周朝的皇宮,天子居處。
東市往北,拐個彎就是長門裡、長樂里和長安里,統稱三長里。那是勛貴們的天下,京中數得著的宗室勛貴,大多集中在這一帶。
東市往南,再向西繞半個圈,就是護國寺的後門了。淨空尼和齊紈坐著小車,橫穿小半個東市,又行了半柱香時間便到了。
齊紈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麼淨空尼要帶她走後門,不過與車流人涌的正門比起來,這後門確實要清淨許多,門口,僅只有一位掃地僧,長須及胸,眉長過頰,皆是一片雪白,顯然是上了年紀的老僧,拿著幾乎與他身高等同的大竹帚,正在清掃落葉。
下了車,隔了十餘丈,淨空尼已合什施禮,道:「大師。」
齊紈連忙有樣學樣,跟著行禮。
掃地僧眼神不大好,耳朵也不大好,沒聽見,沒瞧見,仍是自顧掃著落葉。
淨空尼走前幾步,再次施禮,道:「大師。」
齊紈眨了眨眼睛,只得又跟著行禮。
掃地僧仍是跟落葉較勁。
「這位是一海大師。」淨空尼向她介紹,「大師一向健朗,年逾古稀,仍耳聰目明,每當不想理人時,就裝聾作啞,老小孩的脾氣。」
齊紈忍不住噗哧一笑,聽出來了,師姐這是調侃這位掃地僧呢。
「你這小尼姑,一去年逾,沒個音信,還不許老衲裝聾作啞一回,忒不講理。」一海大師轉過身來,吹鬍子瞪眉毛,對淨空尼很是不滿。
「大師,弟子回來了。」淨空尼第三次施禮。
一海大師哼哼兩聲,到底擺擺手,道:「回來就好。」忽看到齊紈額間紅蓮,立時嘖嘖稱奇,「好一個八寶蓮台輪迴印,小女娃慧根不淺呀,入我空門正好,小尼姑你莫非要收弟子了?」
齊紈還沒什麼,倒是跟在後頭的金玉嚇了一跳,臉都綠了,她家娘子才不入空門,想反駁,到底膽子小,沒敢吱聲兒,空自心中焦急,就怕娘子受到蠱惑。
「齊五娘是弟子的師妹。」淨空尼笑道。
一海大師又哼哼起來,擠眉弄眼表情誇張真如老小孩一般,道:「渡因師侄又收弟子了?」又搖頭,「不對不對,老衲記得,你這小尼姑就是渡因的關門弟子。」
淨空尼道:「弟子去年離寺,於京郊遇見洪武觀瓊花道人,得其青睞,收為記名弟子。齊五娘是師父今年新收的弟子。」
一海大師神色驀然一正,道:「小尼姑拜老道姑算個什麼事兒,不過瓊花道人乃是今世奇人,罷了罷了,這也是你的福緣。」而後又細細打量齊紈幾眼,神情間越見嚴肅,沖她招招手,「小女娃,過來。」
齊紈看看淨空尼,見她微微頷首,這才走過去,道:「小女拜見大師。」
一海大師摸了摸她額間的紅蓮,閉目不語,手指緩緩移動,又在她的額角撫了撫,而後驀然睜眼,大喝一聲:「咄!」
目如電炯,聲如春雷,震得齊紈耳中嗡嗡作響,腦門更像是被電擊一般,頭皮發麻,眼前直冒金星,差點就一屁股坐倒在地,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驚駭的看著老僧,這嗓門,能與寺鐘相比了,老僧哪來這麼足的中氣。
「是衝著白象和尚來的?」一海大師凝視著身前女童,目光凝重,問的卻是淨空尼。
淨空尼合什,道:「是師父的意思。」
「淨遠……淨遠……」
一海大師衝著門內大喊,不一會兒,從門裡急匆匆跑出個小沙彌,氣吁喘喘道:「師祖,什麼事兒?」
「帶她去方丈禪室。」
淨遠小沙彌瞠目,道:「師祖,這位小施主是女子。」
「女什么女,你念了十幾年的經,怎麼還不知放下二字,世間豈有男女之別,唯有佛與非佛,小女娃受了渡因尼姑一彈,便是佛,事佛唯敬與誠,你不領她去,就讓渡難師侄自己過來領人。」一海大師老小孩的脾氣又犯了,對著小沙彌吹鬍子瞪眼睛。
淨遠小沙彌被訓得愁眉苦臉,哪裡還敢與一海大師爭辯,忙對齊紈一禮,道:「小施主請隨我來。」
齊紈又看了看淨空尼。
淨空尼微微一笑,道:「去吧,不妨事。」
師姐既然這麼說,那麼就定然真的不妨事,齊紈舉步隨淨遠小沙彌走入護國寺的後門,金玉要跟,卻被淨空尼攔住。
「護國寺中,便是當今聖人親至,亦不能於佛前造次,放心,師妹一人進去,無事。」
金玉動了動唇,到底停下了腳步。
「這小女娃連你也看不好?」
看著齊紈的身影沒入護國師後門內,一海大師的神色越發凝重,他摸出了女童頭角崢嶸之相,但卻看得不十分清晰,掃地僧能與白象和尚交好,自然於命相一道也有精研,只是他比白象和尚少了一雙慧眼,又沒有淨空尼祖傳的易數精髓,道行上遠不如二人。
「師妹之命相,非屬凡相,弟子不敢細參。」淨空尼道。
一海大師頓時就長嘆一聲,也如淨遠小沙彌方才一般愁目苦臉,道:「你都參不透……完了,白象的六指變成五指,非與老衲拼命不可……淨空小尼姑,瓊花道人如今何在,老衲這就捲鋪蓋滾出護國寺,求長者庇護去。」
淨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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