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賭局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
尤其當賭局再帶上任何一點噱頭,那賭局便不再是賭局。
是狂歡。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正如葉孤城紫禁之巔大戰西門吹雪。
又如德國隊世界盃大戰棒子國。
花個幾百萬買德國隊小組出線能叫賭博嗎?當然不能!
那明明叫賭命好吧!
林淼的思緒有點混亂。
當棋盤被不相干的人搶著擺好,又有人幫他搬來一張沒人坐過,坐墊上沒有討厭的人體餘溫的椅子。林淼坐到囂張孩子面前的那一刻,他的腦海中飄過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念頭。
根據林淼對自己的了解,毫無疑問,此時此刻,他顯然是有點小亢奮了。
實話實說,下象棋這件事,林淼從小到大就不怎麼在行。
不是說天分不行,主要是對下棋真心沒什麼興趣。只有在閒極無聊又沒有別的選擇的時候,他才會勉勉強強擺上一盤,但即便這樣,下棋也還是隨便應付,對輸贏完全無所謂。
不過饒是如此,憑著老林的家傳染色體,林淼一般也不會輸得太難這個不難看指的是,不管對方有多厲害,他總能在中盤階段稍微抵抗一下,不至於十招之內就被人輕輕鬆鬆將死。
而如果碰到的所謂高手,實際只是不懂象棋真諦的「偽高手」,那麼林淼的失敗率還能進一步降低雖然不一定能把偽高手乾死,但靠著在文科生這個群體中還算拔尖的計算能力,他總能想辦法把對方逼平。
就像大一那年,林淼在班長姑娘的以死相逼下參加過一次學校社團聯組織的象棋比賽,小組賽中光榮六戰六平被淘汰,其中的對手之一還包括後來拿了全校冠軍的某位仁兄,把當時的校隊教練都看懵逼了。
後來等到《火影忍者》大火,林淼還因此收穫了一個響噹噹的外號「棋場五五開」。於是那群千方百計想把林淼拐帶進象棋隊的社團聯死宅,從此管便林淼叫林五五。
可惜沒叫上幾年,大家就陸陸續續地全都畢業了。
畢業之後十多年間,林淼下象棋的次數越發屈指可數。
老林癱瘓神志不清之後,象棋這個遊戲,便徹地消失在了林淼的生活中。
往昔種種,又浮現在腦海之中,林淼漸漸把情緒控制下來,然後就對比賽這件事,感到了無盡的空虛。
「唉……」林淼不由自主地輕嘆了一聲。
他就是再不行,想逼平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孩子,總歸還是很有把握的除非對手小小年紀,就已經達到了至少老林這樣的水平。而如果能再認真些,或者耍點賤招,哪怕確實好久沒下過棋了,要拿下這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對面的囂張孩子猜先執紅,炮走當頭,聽見林淼嘆氣,落子之後,不由奇怪地望向林淼。
林淼盯著棋盤,突然覺得這比賽格局忒小,淡淡來了句:「空虛啊,贏了也沒意思……」
囂張娃頓時就繃不住了,冷笑著低級裝逼道:「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你還太嫩了點。」
邊上響起一陣輕笑,囂張娃他爹笑得尤其大聲。
林淼淡淡抬頭看了這對父子一眼,神色淡然,用十分同情的口吻對囂張孩子道:「像你這樣普普通通的人,花了六年時間才好不容易在一件事情上做到同年齡級別的全市第一,這麼多年堅持下來,一定特別辛苦吧?」
囂張娃他爹的笑聲猛然一頓。
囂張娃完全聽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成色明明是一句類似問候的話,可聽著怎麼是像在罵人呢?我到底該不該罵回去?
就在囂張娃不知該怎麼回話之時,林淼又繼續自言自語起來:「不過想要成功,吃苦總是免難的。中國那麼大,擁有傑出象棋天賦的孩子那麼多,哪一個不是辛辛苦苦一點一點練上去的?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一定再過不久就能和他們交上手。到時候等你多輸上幾次,你就會發現,自己這幾年確實是在浪費時間……」
左右四周:「……」
囂張娃他爹臉都青了,憤憤向裁判抗議道:「老洪,這孩子話這麼多,影響我兒子下棋啊!」
裁判卻眉頭一皺,直接沒好氣地回道:「現在不是林主任的兒子在下嗎?這才走了一步棋,怎麼就影響你兒子了?人家孩子才幾歲啊,跟你兒子下棋本來就是讓著你兒子了,還連句話都不讓說了?這么小的孩子,活潑一點不是很正常嘛!」說完便朝老林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
老林面色如常,輕輕點了下頭。
囂張娃他爹一瞧裁判已經光明磊落地吹黑哨了,只能對他兒子道:「集中注意力,別管別人!」
「嗯。」囂張娃認真地點了下頭。
林淼炮八平五,棋子落下,嘴裡又哼哼起來:「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囂張娃信誓旦旦地冷笑道:「你只管唱,反正你怎麼唱都要輸。」
「哦。」林淼應了一聲,繼續淡定表演,「恩恩怨怨,生死白頭,幾人能看透嘔~」
囂張娃的臉皮猛抽了兩下,跳馬,棋子落在棋盤上,砸得作響。
林淼有樣學樣,也跳馬,輕舉輕放。
兩個人走了幾個來回,剛進入互相試探的階段,人群忽然又分開一條道。
江萍去而復返,不僅帶著李曉,居然還領來了丁少儀。
林淼嘴上哼哼不停,對丁少儀露出一個笑臉。
老林這會兒顯然不太想看到江萍,緊皺著眉頭,轉頭問丁少儀:「老丁,你怎麼來了?」
丁少儀笑眯眯道:「這不孩子作文比賽嘛,我早上閒著沒事,就過來看看,順便噹噹評委。我聽說淼淼提前半個小時考完了是吧?」
老林笑著回道:「孩子說題目太簡單,寫完就坐不住。」
丁少儀伸手摸了摸林淼的頭,神情寵溺地笑著說:「沒事,淼淼隨便寫也能進全國決賽。等他放暑假了,我陪他一起去杭城比賽,比完可以順道帶他去京城看看我幾個老同學,都是全國決賽的評委。」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邊上幾個鄉鎮級的人物卻是聽得直瞪眼。
你說進就進,全國比賽什麼時候這麼不值錢了?
「林主任,這位是……」有基層的小科員忍不住打聽。
老林馬上把丁少儀那一長串的頭銜給報了一遍。
眾人一聽丁少儀是日報副總編、市文聯副主席、東甌大學教授,立馬肅然起敬。
囂張娃他爹也聽得有點發暈,然後再低頭一看棋局,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異常。
就剛才那失神半分鐘的功夫,原本還處於均勢的棋局,林淼已經悄然得勢。
「紅塵啊滾滾,痴痴呀情深,聚散終有時,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夢裡有你追隨……」林淼同一首歌循環播放,大有要把對方唱吐的勁頭,但實際卻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棋盤上,大腦內存不夠用,根本想不起要切首別的歌。
此時十幾個回合下來,林淼差不多已經把以前下棋的狀態找回了七七八八,對囂張娃的水平也有了大概的體會大概就是偽高手水平於是果斷一改最初的防守反擊,出招風格陡然一變,大膽地車馬炮齊發,直衝對方腹地。
「我拿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將~」
林淼無恥地延續著自己地心理戰術,旁邊一群觀眾也是無比配合。唱到副歌高潮,四下緊跟著掌聲一片,紛紛誇讚林主任的兒子唱功棒棒噠。
江萍長期記憶力屬金魚,全然把十幾分鐘前的不痛快忘在了腦後,嚯嚯嚯笑著說:「我兒子唱歌確實還不錯,前幾個月剛錄了一盤磁帶,店裡都有賣了,叫《蟲子飛》。」
林淼抬頭沖江萍翻了個白眼。
苗曉秋無語地糾正道:「淼淼媽,不是蟲子飛,是蟲兒飛。」
江萍毫無愧色,哈哈大笑:「對對對!就是蟲兒飛!哈哈哈哈哈……」
「別吵了!吵你媽個逼啊!」一聲怒喝,平地驚雷。
囂張娃被周圍雜七雜八的動靜搞得無比焦躁,別說靜下來心來認真思考,就是平時一半的水平都發揮不出來。在棋局形勢逐漸失控的當下,終於失去了對情緒的控制。
江萍被囂張娃嚇了一跳,大廳里驟然安靜。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過了兩秒,等所有人回過神,場面一下就熱鬧了。
「這孩子怎麼這樣啊?下不過也不能罵人啊。」
「心理素質太差了,跟林主任的兒子根本沒法比……」
「脾氣這麼壞,這孩子將來幹不了大事啊……」
邊上的人越說,囂張娃就越是咬牙切齒。
囂張娃他爹眉頭深鎖,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心知這裡根本就是老林的主場,現在除了贏棋,根本沒有別的退路,沉聲道:「堅持住,不要慌。」
「嗯。」囂張娃這冠軍果然也不是白拿的。
他深吸一口氣,硬是把已經崩掉的心態,又艱難地穩了下來,眼神一變,滿臉「老子已經完成二段變身,你是絕對贏不過我」的堅定神情。
換作在其他場合,這孩子說不定就真能完成一次人生的蛻變了。
只可惜,他運氣不好……
不僅遇上了林淼,還遇上了已經開啟不要臉模式的林淼……
「罵人是不對的。東甌市市民守則第一條,要愛國愛鄉,不失人格國格,罵人是有損人格的行為,又低級又低能又低端。你知道第二條守則是什麼嗎?」
「……」
「你剛才好像崩潰了是吧?正常的,我能理解,我4歲的時候背英語詞典,藍本的那種,根本背不下來,當時也覺得很崩潰。做人就是這樣,每當遇到自己很想做好但又無能為力的事情,就容易產生憤怒的感覺,說到底都是對自己無能的痛恨啊。
不過我跟你不一樣,我後來想了想,就跟自己和解了,覺得不應該對自己那麼苛刻。畢竟像你們這些上到六年級的人,別說背單詞了,好多人根本連26個字母都還不會念。對了,你知道26個字母怎麼念嗎?你為什麼不說話?不要覺得難為情,孔子曰得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
哦,好的,這個阿姨知道,不過這個阿姨解釋得不完全正確,最後那個知字的解釋,其實學術界一直有爭議。所以孔子牛逼啊,微言大義,我不跟你把話講清楚,我讓你們自己去悟。就跟咱們下象棋一樣,同樣一套遊戲規則,每個人對象棋規則的理解和認識就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比方你,現在就想吃我的車,這個想法就很天真,而且戰略上相當幼稚,可以說根本就是完全沒有戰略……」
「……」
「說起英語,我最近寫了首英文歌,你想不想聽?」林淼突然問道。
囂張娃怒視林淼,磨牙道:「不想。」
「沒事,我唱我的,你當我不存在就好。」林淼不要臉起來也是可怕,節操說扔就扔,半點都不拖泥帶水,張嘴就哼,「ohhoa~ohhoa~ohhoa~youknoyouloveme,iknoyouare.justshouthenever,andi''llbethere.將~……」
「youaremylove,youaremydeillnever,ever,everbeapart.將~……」
「baby,baby,baby,oh~likebaby,baby,baby,no~likebaby,baby,baby,oh~ithoughtyou''dalaysbemine,mine.將!」
車沉底,炮打頭,馬跳左右,兵卒過河。
林淼越唱越嗨,放開了玩兒思路更是猶如滾水,狀態好得自己都覺得今天可能是開掛了。
囂張娃苦苦支撐,場面卻越來越被動。
而四周左右對林淼的誇讚,對他更是直接火上澆油。
這年頭別說唱英文歌,普通人家的小孩能說「你好」、「謝謝」、「對不起」就算家學淵源了,至於林淼這種一唱就是一大段的小學生,放眼整個東甌市,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所以即便此時大廳裡頭只聽得出「baby」和「youloveme」這幾個詞的英語弱渣,占了總人數的起碼九成以上,但那依然半點都不妨礙他們假裝懂行瞎逼逼。
林淼每唱一句,就有人跟著點評。
「這句唱得好。」
「這孩子英語發音很標準啊。」
「感覺跟我上中學時的老師都差不多水平了……」
囂張娃越聽越氣,越氣越急。
心神不定之際,剛一落下棋子,頓時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急忙伸手悔棋。
早就投向老林的無恥裁判卻搶先按住了棋子,一臉嚴肅地望向囂張娃,正氣凌然地高喊道:「這是比賽!落子無悔!」
囂張娃臉色一白,愣住了。
他盯著棋盤,半天都沒有動靜。
這一昏招導致的後果,是直接失去一個車……
輸贏勝負,已經不言而喻。
「唉,還是年輕啊……」林淼臭不要臉地嘆惋道。
囂張娃低著頭,身子輕微地顫動著,倔強地忍著不哭,滾燙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打落在棋盤上,化作一團團水痕。
他抬起頭,淚流滿面地看看裁判,又看看他爸。
囂張娃他爹也是臉色難看至極,一想起到手的冠軍就這麼丟了,心頭簡直在滴血。
但在這麼多人的圍觀下,他只能強壓住憤怒,輕聲安慰道:「算了,下次再努力。」
這句話不說還好,囂張娃一聽,心理防線瞬間崩潰。滿肚子的委屈跟潰堤一般傾瀉而出,指著林淼放聲哭喊起來:「我沒輸,他耍賴的!他根本下不過我的!嗚嗚嗚嗚嗚……」
林淼見那囂張娃哭得傷心欲望,仿佛分分鐘都要抽過去,不由搖了搖頭,開口道:「欸,欸,別哭了,這冠軍我不要了,還給你行了吧。」
「啥?」囂張娃哭聲瞬間一止。
卻聽林淼一副嫌棄的口吻道:「這比賽的第一名沒什麼用的,又不是真的全市第一,只是拿全市這兩個子裝裝樣子而已。說是說全市邀請賽,可看主辦單位就知道,甌城區體育局,甌城區西城街道辦事處,兩個科級單位,也就比居委會的比賽高級點,跟狗蛋鄉拖拉機拉力錦標賽就是一個檔次的東西。說真的,這種獎你白送我我都懶得拿。」
四周的人聽著滿臉懵逼,感情說了半天的全是比賽,居然是這麼不值錢的玩意兒?
老林和幾個體育局的小領導,全都被林淼這番話說得哭笑不得。
不過無論如何,面子還是必須要的。
體育局的一個小領導腦子活,急忙給自己找台階道:「大家別聽孩子亂說啊,全市邀請賽就是全市比賽!今年是第一屆,規模稍微小了點,以後比賽規模肯定會越來越大的,下屆比賽說不定就是市體育局來辦了。今天孩子表現不錯,比賽贏了,不能不給獎勵。這樣,咱們臨時再在第一名上面加個特別優勝獎,讓我們恭喜林主任家的孩子,今天拿了個好成績!」
啪啪啪啪啪……
會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
所有人皆大歡喜,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而身為這次比賽舉辦方主要負責人之一的老林則深深地眯起眼,心想原來還有這種操作方法。要特麼按這套路,我兒子豈不每年都是種子選手,只要直接挑戰冠軍就好了?
輸了無所謂,贏了就是特等獎,穩賺不賠啊!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決賽棋台上,兩個剛決戰完畢的成年組的選手面面相覷。
「我們這邊……才是正宗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吧?」
「啊,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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