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已經是三年過去,葉瑾和秋景濃也在九華宮裡住了三年。
這一日,秋景濃還倚在榻上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書,剛下了朝的小小君王便迎面撲了上來。
秋景濃始終想不清楚,若是有一天慕傾熙長大了,他會怎樣看待住在九華宮裡的「雁王」和「雁王妃」呢?
未來將何去何從,秋景濃想不到。
不過眼下這個奶聲奶氣的小娃娃眼睛裡,還是滿滿的依賴。
「舅母!」小小的君主抬手就要抱,也不管自己的「皇帝威儀」,攀著秋景濃的一條腿就要往上竄。
秋景濃趕忙放下書,彎腰將他抱起來,放在膝上,寵溺道,「怎麼了?」
「熙兒不想去上朝,熙兒想在舅母這裡玩……」小小的君王撇撇嘴,委委屈屈地說道。
秋景濃將他的肩膀扳正,嚴肅地教育道,「陛下是皇帝,這萬里江山都是陛下的,陛下不去上朝,難道要叫別人去?」
已經三年了,可慕傾熙似乎還是不能適應每天去面對那些朝臣的日子,即便有葉瑾處理大小朝政,他也不過是露骨個臉而已。
慕傾熙撇撇嘴,嘟嘟囔囔道,「不是還有舅舅麼……」
「胡說,」秋景濃刮刮慕傾熙的鼻尖,教育道,「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只是陛下還沒長大,舅舅幫忙打理罷了。」
小小的君王玩心大,注意力也很難集中起來,這個時候關注點已經跑到秋景濃腰間別著的玉佩上了。
慕傾熙將那玉佩抓在手上,揚起頭好奇地問道,「舅母,這個好漂亮。」
一般情況下,小小的君王這樣說,就是想要的意思了,往常秋景濃也就送出去了,慕傾熙特別喜歡秋景濃宮裡的各種小玩意,她也習慣了。
可這一次,秋景濃立刻認真道,「這是舅舅送給舅母的,不能給陛下。」
「啊?」慕傾熙乖乖地放下玉佩,不解地問道,「舅舅說,舅舅的一切都是舅母的,為什麼還要把玉佩給舅母?」
什麼叫「舅舅的一切都是舅母的」?
秋景濃覺得頭有些疼,葉瑾每天教慕傾熙君主策的時候就教這些東西?
秋景濃將慕傾熙報抱到地上,拉起他的手,道,「陛下乖,我們去勤政殿看看舅舅。」
慕傾熙拍手稱快。
他最喜歡舅母和舅舅在一起了,又溫馨又踏實,比看那些口是心非的大臣們好多了。
勤政殿。
「啪」地一聲,一摞奏摺被掃到地上。
因為葉瑾召見,一隻腳踩踏進殿門的白衣公子一皺眉。
「這麼大火氣?」何煦看著案後坐著的藍衣男子,後者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方才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硃砂筆掉在大理石地面上,蜿蜒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紅色印跡。
葉瑾冷哼了一聲,道,「吩咐下去,以後請立的摺子不要再給我看了,直接燒掉。」
「殿下如此不妥吧。」畢竟是大臣上奏給皇帝的摺子,怎麼說燒掉就燒掉。
「不妥?」葉瑾反問道,「今日在朝堂上你還沒看夠?這些大臣分明是想叫我取而代之。」
「那殿下的意思呢?」何煦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目光坦蕩,毫無遮掩。
葉瑾微怔,「連你也……」
何煦走到近前,彎腰一本一本摺子撿起來,不疾不徐道,「殿下如今,不是早有皇帝之實麼?」
「可這天下還是姓慕的天下。」葉瑾蹙起眉,他不明白,扳倒慕子寒,自己難道是真的做錯了麼?
可這三年來,他不眠不休,才終於將幾朝積壓下來的問題處理乾淨,如今政治清明,天下太平,這才是應當有的盛世……
「可陛下難道不是姓葉嗎?」何煦反問道。
葉瑾自嘲般笑了一聲,朝身後倚去。
是了,每每在朝堂之上和朝臣辯論起來,他們總是要捉著這麼個由頭不放,說什麼慕傾熙在大司馬府里早就改了姓氏,既然都是姓葉,這江山姓哪個葉不是一樣的?
何況,慕傾熙身體裡,本就流著一半的葉家的血。
「殿下只知道守住這慕姓江山,可知道朝臣如何自處?」
何煦突然跪下來,眉宇間是從來沒有過的認真,「如今政治清明,百姓和睦,世人皆知是殿下的功勞,就連北戎,自打知道這天下握在殿下手裡,也不曾再來進犯。朝臣皆知殿下必將是一個英明聖主,為何非要撇開殿下,去期盼一個還不懂事的娃娃?」
「熙兒是我親自教導……」
何煦搖搖頭,這個人啊,非要如此固執。
「那我們便說說,這親自教導。」
「殿下是異姓雁王,談何資格教導陛下?」
見葉瑾不說話,何煦繼續說道,「若待陛下長大成人,殿下還政於陛下,該要如何自處?」
葉瑾輕笑,「自然是繼續做我的雁王。」
「殿下說得可真輕巧,殿下還政於陛下,那眾臣決策,該聽誰的話?」
「自然是陛下的。」
「若陛下做錯了呢?」
葉瑾神色一僵。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若是慕傾熙錯了呢?聽他的嗎?這樣一來,究竟誰才手這天下之主?
「殿下此時只想著做忠臣良將,難道殿下沒想過將來?」何煦步步緊逼。
正在此時,大殿外突然響起宮人尖細的聲音,是慕傾熙和秋景濃來了。
何煦幾乎是在聽見的同一時間起身告退。
已經許多次了,好像這人是在故意躲著秋景濃,每每秋景濃來勤政殿,何煦總是逃也似的離開,葉瑾看在眼裡,也不為難他,放任他去了。
秋景濃牽著慕傾熙迎面撞見步履匆匆的何煦,後者施了禮便急匆匆地和她們錯身而過,甚至都沒有抬頭看秋景濃一眼。
秋景濃回頭看了看隨風揚起的白色衣袂,莫名奇妙地挑了挑眉毛,牽著慕傾熙進了宮殿。
葉瑾還坐在案台之後,迎著秋景濃的目光溫存柔軟。
「怎麼來了?」
秋景濃晃晃交握的兩隻手,道,「陛下想來看看你。」
目光觸及慕傾熙糰子似的小臉,這張粉嫩的臉上已經恍惚有了那人的神韻,葉瑾語氣越發溫柔起來,輕聲道,「陛下今天的功課都做完了?」
「熙兒不想背。」慕傾熙大大方方地耍賴道,「熙兒一點也不想背。」
「這怎麼行?」葉瑾伸手將慕傾熙拉過去,柔聲道,「陛下長大以後是要自己處理朝政的,不學會怎麼可以?」
慕傾熙皺皺鼻子,委屈道,「不是還有舅舅麼?」
「胡鬧。」葉瑾揉揉小小君王額前的碎發,哄道,「舅舅不能幫陛下一輩子,陛下自己要學會……」
「可是熙兒不想做皇帝……」慕傾熙打斷葉瑾的話,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眼看著就要掉下眼淚來了。
他不想做皇帝,又不能隨隨便便出宮去玩,又不能睡懶覺,什麼都有一套準則,可他只想無拘無束地自由地玩……
葉瑾微微一怔,抬頭去看站在一邊的秋景濃,後者無奈地看著撇著嘴就要掉眼淚的慕傾熙,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濃,」葉瑾輕嘆了一聲,「我是不是……做錯了?」
「嗯?」秋景濃回過神來,才看到自家夫君臉上那濃重的化不開的憂愁。
秋景濃慢慢俯下身,摟住了葉瑾,輕聲道,「你心裡這樣覺得嗎?子瑜?你覺得自己做錯了麼?」
那人反手將她抱得更緊,聲音低沉,「我不知道……」
半晌。
秋景濃柔軟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子瑜,你還記得智閒大師的讖言嗎?」
「嗯。」葉瑾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提起智閒大師來,斯人已逝多年,如今已經成為一個傳說。
「他說慕子宸當皇帝,說秋家不止皇后,說你是君臨天下的命運,說我將會鳳儀天下。」
智閒大師說過的讖言,如今只剩下兩個沒有實現。
「如果註定了你為皇帝,而我是你的皇后,那麼……也許這真的是天註定……」秋景濃輕輕撫摸著葉瑾的後背,聲音如同囈語,「智閒大師臨走前,曾托葭伊給我帶了一封信。」
「他說什麼?」葉瑾將頭埋在秋景濃的頸窩,低低地問道。
「他說,從心。」秋景濃靜靜說道,「他說,我選擇了你,他很放心。」
「子瑜,我現在覺得,也許你來做這個皇帝,會更好些。」
懷中的人身體漸漸僵硬,葉瑾的眸色一點點變深,終於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
他無所謂了,只要他的阿濃開心。
亂臣賊子,又或者是篡位□□,總之他如今已經落得一個挾幼帝以令天下的惡名,還有什麼會比這更加糟糕的呢?
史書上後來這樣記錄:
靜帝三年秋,葉瑾任相國,加封十郡,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被賜九錫之禮,建天子旌旗,雁王妃進位為雁王后。
同年十月十三日,葉瑾即皇帝位於臨光殿,國號雁;以上將軍、相國司馬、渤海郡公楊扶為尚書左僕射;十五日,立王后為皇后。
十一月十二日,頒布《雁律》,十六日起,巡視崎州一帶,十二月二十五日返回長寧。
皇后參與制定雁宮廷內官制度,專寵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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