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身後傳來極盡克制的一聲嬌笑,秋景濃扭頭,就看見青流努力地把頭往下低。
「笑什麼呢?」秋景濃斜睨了一眼,笑道。
青流快走兩步跟上來,低聲道,「小公子倒是厲害。」
「他不是一向很厲害麼。」秋景濃心情大好,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青流點點頭,心下卻也明白,冥冥之中已經有些東西改變了。
不出意外地,這一次的宮宴上秋景裳壓根沒露面,落於上座的是謝穎之,如今她已經是謝貴妃了,裝滿了陰謀算計的漂亮眼睛裡閃爍著戰火。
秋景濃記得前次見秋景裳時她說過,慕子寒又納了幾房姬妾,都不是好相與的主,謝穎之和她們斗得厲害。
想必此番稱帝,又有不少女子被選入了宮中,謝穎之這般爭強好勝的女子,大概是有的忙了。
謝穎之雖然如此性情,倒是對秋景濃不喜也不厭,席間秋景濃沒主動招惹她,她便也沒為難秋景濃。
倒是長寧一眾夫人命婦們,眼見著秋景濃一躍成了大司馬府夫人,忙著向她示好修睦,秋景濃也一併笑著應下了。
觥籌交錯間,多少人暗自慨嘆,風水輪流轉,一年前參加宮宴的眾人,有誰能猜到如今坐在大司馬府夫人位子上的人,正是一年前大司馬府的七小姐。
宴後照例是移步後花園,路過流觴亭時,眾人免不了觸景傷情,慕子宴仁善,慕子宸勤政,唯獨只有慕子寒,為人陰冷善變,心狠手辣令人難以琢磨。
九華宮的那場大火,幾乎將整個九華宮都夷為了平地,尚未來得及立後的慕子宸,先太子好不容易留下的那一條血脈,都隨著燃燒了一整夜的大火消失殆盡。
秋景濃本就不喜與這些審時度勢的牆頭草交往,何況各府的夫人年紀都要比秋景濃大上許多,現在滿臉陪笑地與她套近乎,更叫秋景濃心生厭惡。
當初一起打鬧的好姐妹們,葉璇已經隨心愛之人長眠地下,陸葭伊也遠在華州,秋景濃一人四處閒逛,不知不覺便離了人群。
抬手撫上一棵熟悉的樹,樹葉早已敗落一地,光禿禿的顯出些秋暮的蕭索與悲涼。
「我說你們笨不笨啊?」
……
秋景濃揚起頭,試圖為心底洶湧而出的哀慟尋找一個出口,冷不防地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葉夫人?」
秋景濃深吸了一口氣,扭頭,仍是言笑晏晏,「……謝大公子?」
「葉夫人正是炙手可熱,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躲清淨?」謝竟之行了一個禮,笑起來還是那樣斯文。
秋景濃記得上次和他交談,是在勤政殿裡,他們不歡而散。
「謝大公子有什麼話還是直說的好。」秋景濃開門見山,她討厭他,不僅因為那日勤政殿的一番話,還因為……葭伊……
謝竟之知道秋景濃對自己厭惡至極,便也不再繞圈子,坦白說道,「陸二小姐她……可還安好?」
秋景濃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你們敢監視雁國公府?!」
她離開長寧是悄悄地離開的,中途折去華州也是悄悄的,除了青流青沙,還有誰知道她的去向?
謝竟之垂睫笑了,「謝家有多少雁國公府的眼線,長寧城又有多少,葉夫人是不知道?」
秋景濃無言。
即便這是誰都會做的事,可聽他親口承認,意義卻完全不同,謝竟之冒著險和她說破這些,只是為了問問陸葭伊的境況?
「你既然知道我去了華州,自然也知道葭伊如今如何,何必向我詢問。」秋景濃不想猜測謝竟之提問的動機。
他是想告訴葉家,他知道葉瑾選擇袖手旁觀不是為了慕子寒,而是為了去救秋景濃,還是想告訴秋景濃,他知道葉瑾的死穴是她?
無論哪一種,秋景濃都覺得後背發涼。
「下人眼拙,能看出什麼。」謝竟之卻認認真真地回答了秋景濃的問題,語氣嚴肅,眼神遼遠,「唯有摯友的眼睛,方能看得清楚。」
摯友……呵,現在關心起陸葭伊來了,早些時候卻想著什麼,葭伊在華州這麼久,哪怕他有一點表示,哪怕只有一點呢?
只可惜,那姑娘的一顆赤心,已經死掉了。
「謝大公子何必徒增煩惱,葭伊過得好壞你知曉又如何,她遠在華州,鞭長莫及。」
話畢,秋景濃便轉身離去,絲毫沒有理會身後謝竟之的表情。
斯文俊秀的公子廣袖下的手慢慢握緊,眼睫低垂。
遠在華州,鞭長莫及。
鞭長莫及啊。
直到宮宴結束,秋景濃再沒離開過人群,待宮宴散了,便立刻叫青流去尋了葉瑛回來,牽著他上了大司馬府的馬車。
是熟悉的一排銀鈴,儀制完全和從前相同,只是馬車的帘子上再也沒有了展翅欲飛的鸞鳥圖案。
葉瑾沒有接受特殊標識的恩賜。
上了馬車,秋景濃才斂起幾乎僵硬在臉上的笑容,垂目坐在一邊不吭。
如今她倒是因著葉瑾的平步青雲生活的如魚得水,可葭伊……
那時她和葭伊保證,說一定會帶葭伊回來,可卻無能為力。
若是叫葉瑾開口,必定要叫慕子寒猜忌,她不想給葉瑾添麻煩……
葉瑛是極機敏的孩子,早在秋景濃還掛著笑得時候就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來,這時候馬車上已經沒有外人,便道,「你怎麼了?」
沒想到他會問,秋景濃搖搖頭,她只當今日撞了邪,碰見謝竟之這個掃興的人,雖則她原本就沒什麼好興致。
「是那群女人又欺負你?」葉瑛見她不說話,便自己猜測道,「你這樣軟弱可欺,兄長為何說你是厲害的小姑娘?」
「嗯?子瑜什麼時候說我厲害?」秋景濃的注意力完全被葉瑛的後半句話吸引了,白白叫「那群女人」擔了罪名。
葉瑛也不甚在意,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偷聽到的,兄長和何煦哥哥說的。」
說到這,又補充了一句,口氣里已經帶了平日裡的嫌棄,「那時我以為你多厲害,沒想到一見面,看起來就楚楚可憐的,一點也不凶。」
那是在秋景濃嫁過去之前嗎?
那時候,他便談起過她,還覺得她是個厲害的小姑娘啊……
秋景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低頭去看自己纖長的手指。
葉瑛見她冷冷神色有所鬆動,也不再在她身上費心思,抬手從抽屜里抽出一本書,煞有介事地翻起來。
他有點不知道怎麼和這個嫂嫂相處起來,才能不侷促。
沒想到沒看進去幾個字,手中的書就被抽走了,葉瑛吃驚地抬起頭,就看見秋景濃笑眯眯的臉。
「在車上看書要頭痛的。」秋景濃如是說道。
葉瑛抽了抽嘴角,索性清了清嗓,露出慣有的那副輕蔑神情,道,「要你多管閒事。」
秋景濃也不氣不惱,歪著頭笑道,「你兄長教我的。」
葉瑛立刻啞口無言。
原來葉瑛的克星是葉瑾啊。
以後便有法子管教他了。
秋景濃想著,抬手掩嘴竊笑起來,葉瑛看她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好端端的,總覺得這女人越來越可怕了。
那時候葉瑛和秋景濃都沒發現,兩人之間良久存在的冰牆已經在在無形之中融化了。
等到了大司馬府,按照尋常的路子,葉瑛一定是恨不得趕緊和秋景濃分開的,可這會兒卻老老實實地跟著秋景濃朝錦苑走了。
葉瑾升了官,府制自然又要擴大的,索性就將錦苑做了正院,朝一面擴建去了,葉瑛的院子現在還在敲敲打打中,他也樂得去錦苑躲個清淨。
不過,剛進了錦苑的門,本來還興致勃勃的葉瑛就一下子蔫下來了,撇撇嘴轉身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秋景濃手疾眼快地拉住他,問道,「你又怎麼了?」
葉瑛這才皺皺鼻子嘟囔道,「討厭的人來了。」
秋景濃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門口看見一個靜立的侍衛。
「你認識他?」
葉瑛毫不吝嗇地翻了個白眼,道,「當然認識,跟屁蟲。」
說話間已經近了門口,秋景濃隱隱約約聽到屋內有些很恨的聲音,正是葉軒的。
「若是顧卿言出了事,弟弟可要不客氣了!」
回答他的只是一片靜默。
秋景濃伸手推開門,就見葉軒背對著門口正和葉瑾說話,後者一隻手提著筆,漫不經心地坐在案前,仿佛根本沒聽見葉軒的質問。
聽見開門聲,葉軒回頭看了秋景濃一眼,隨即立刻轉回頭去道,「好,就算你不說,我早晚會查到他在哪裡。」
話畢,便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經過秋景濃身邊時,秋景濃甚至感覺到了一陣風呼嘯而過。
而案前的那人始終平靜地坐在一處,一言未發。
見秋景濃回來了,那人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柔聲道,「你回來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7s 3.663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