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仁揉了揉眼睛,仔仔細細打量,柳淳早就不復少年時的青澀,雖然還沒有蓄鬚,但身量修長,五官清秀,頗有種公子如玉的瀟灑,和人們想像之中的風流才子,頗有些類似。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想-免-費-看-完-整-版請搜-==只不過這個年輕人可要比那些銀樣鑞槍頭的才子厲害多了。
朱守仁顫顫哆嗦,站了起來,突然仰頭大笑。
「唉,果然是一表人才,不凡,實在是不凡啊」
柳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老先生謬讚了,晚生人不人鬼不鬼,愧不敢當啊」
朱守仁斷然搖頭,「不然,放眼天下,能讓老夫五體投地的只有兩個人,柳大人排在第二位。」
柳淳一聽,就忍不住笑道「老先生,你說的第一位不會是趙勉趙大人吧要不是的話,他的臉可不知道往哪裡放啊」
被柳淳打趣,趙勉立刻道「我就是個辦事的,哪敢排到你前面,更何況朱老先生必定有更高明的人選,是吧」
朱守仁稍微遲愣,忙搖頭道「果然是老了,嘴上就沒有把門的,順嘴胡說,貽笑大方。老夫的意思是,這天下間,有兩個人提到土地的事情,老夫也是頗為感嘆,柳大人不光提到了,而且還動手做了,相比起前一位,其實更加厲害」
面對老頭的馬屁,柳淳輕輕一笑,怎麼說呢,他對這種老傢伙有一定的尊重,可也在防著他們,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誰也不知道這傢伙通著哪一路的神怪,必須小心謹慎才是。
「朱老,如果我沒猜錯,你說的第一位,是方孝孺吧」
「哎呦柳大人,你知道正學先生」
朱守仁比方孝孺年紀大得多,經過的世面也多,官職更高,他卻尊方孝孺為正學先生,足見老方在他心中的地位。
「方先生在蜀中講學多年,他也是頗為關心土地的問題,而且早年之間,我們還有些關係」柳淳點到為止,沒有繼續多說,而是笑道「朱老,方孝孺肯定和你談過土地的事情吧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朱守仁嘆了口氣,「他跟我說了很多,尤其是這三十年間,太平盛世,人丁滋長,他告訴我巴蜀各地在洪武十四年,朝廷黃冊記錄的戶口是二十一萬有餘,而人丁是一百四十多萬,每戶七口人,到了洪武二十四年,戶口大致相當,人丁只增加了兩千人。」
此言一出,別說柳淳了,就連趙勉都不相信這不是扯淡嗎
洪武十四年往後,大明基本進入了太平盛世,人口滋長,速度飛快,你到街面上,隨便找一個老百姓,問問,感覺沒感覺人口增加了,他保證告訴你,人口是成倍增長。
尤其是巴蜀,可是天府之國,一百多萬人口,簡直跟笑話一樣。
而且此時距離元朝屠戮四川,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人口雖然沒有恢復鼎盛時期,但是也相當繁盛了。
成都自古以來,就是一座繁華的大都會,人數常年保持在幾十萬以上,如果說整個巴蜀,才一百多萬人,難道柳淳他們看見的,都是鬼魂不成
「正學先生告訴老朽,巴蜀真正人口數量,應該在三百萬以上,而且還不算一些土司,以及大戶家中的奴僕,只怕實際數額還要更多。他跟我講,巴蜀遠離京城,又自成一體,朝廷的力量無法深入,比不得南直隸等地,事實上,巴蜀的土地兼併,人丁藏匿,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必須用重典才行。」
柳淳在雲南期間,就曾經過巴蜀,可以說,朱守仁所講,的確半點不差,而實際的情況,只怕比這些還嚴重。
「朱老高見,這正是晚生希望在巴蜀落實變法的原因所在。」
朱守仁點頭,「敢想敢做,這也是老夫欽佩柳大人的地方,只不過你開的藥方,跟正學先生不一樣。」
趙勉好奇道「那不知道方孝孺有什麼高招呢」
朱守仁微微一笑,吐出兩個字「井田」
他說著這兩個字,滿以為柳淳會驚訝,卻沒有料到,柳淳只是微微一笑,「此法若非太過艱難,倒真是少有的良方。」
朱守仁腦筋有點轉不過來了。
難道說這天才的想法,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樣
井田是西周時候的方法,後來完全被各種變法摧毀了,方孝孺要恢復井田,已經是異想天開,柳淳居然說他的辦法好,自己還真是有先見之明,這倆人果然都是一模一樣的瘋子。
柳淳輕笑搖頭,「朱老,如果我沒說錯,方孝孺不過是借了井田之名而已,他其實想要做的是土地收歸朝廷所有,真正實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朱守仁一愣,「他倒是這麼說過,可井田不就是如此嗎」
「不」柳淳搖頭,「朱老,以當初西周的程度,怎麼可能控制住天下每一寸土地,想必老先生也知道,西周時候,稱王城附近的人為國人,山間的民眾為野人。國人替國王耕種土地,這才是井田,而偏遠荒蠻的地方,那是野人的天下,可沒有計入井田之中。」
柳淳道「方孝孺想要的井田,那是把所有山川土地,悉數變為朝廷所有。百姓只能從朝廷手裡租種土地,如此一來,百姓沒了土地,也就永遠沒法買賣,沒了買賣,也就沒了兼併。朝廷手握土地,自然就可以隨時租給百姓,也就杜絕了流民的產生。」
「這麼說吧,當下大明,土地分為兩種,一種是官田,一種是民田。老百姓租種官田,要負擔民田兩倍的賦稅,因此很多百姓寧可租種民田,或者一些有權有勢的人,把官田變為民田。」
「方孝孺是希望將所有民田,全數變為官田,整個天下,全都是如此,土地兼併問題,自然迎刃而解。而朝廷成了最大的,而且是唯一的地主也就不會有財政危機了。」柳淳感嘆道「過去我也對方孝孺有所偏見,可最近幾年我才發現,他其實是士大夫當中,最純粹,也最有遠見的一個人。朝中諸公,能比得上方孝孺的,寥寥無幾」
朱守仁說他欽佩方孝孺,絕不是假話,方孝孺在巴蜀教學多年,朱守仁接觸過方孝孺的學生,又跟方孝孺幾次長談,都被方孝孺的想法折服,老頭子發自肺腑,覺得方孝孺有宰相之才。
可縱然他跟方孝孺關係密切,但是對方孝孺的變法主張,老頭竟然沒有柳淳領悟的深刻,這一番話,算是徹底把方孝孺的想法說明白了。
誰要是覺得方孝孺是讀傻了的腐儒,那才是真正的傻瓜呢只能說,老方的主張,做起來太難了而已。
朱守仁沉吟良久,站起躬身施禮。
「柳大人,你可真是正學先生的知音啊老夫斗膽請教,為何柳大人不學方孝孺之法呢」
柳淳笑道「方孝孺想的是把民田變成官田,把天下的田,都變成井田如此行為,可有人得利」
「這個朝廷得利。」朱守仁堅定道。
柳淳點頭,「沒錯,可光是朝廷得利,不讓百姓得利,能做得下去嗎沒有萬民支持,沒有百姓充當後盾,方孝孺想一個人跟那些手握民田的士紳官僚爭鬥,他有那麼多的本事嗎別忘了,王莽當年提出的王田,也是如出一轍啊,以王莽的威望尚且身死國滅,其他人又如何能倖免」
朱守仁老眼放光,他緊緊盯著柳淳,聲音顫抖道「所以柳大人要先讓百姓看到利益所在,先推行均田,均役,才能真正變法成功」
柳淳微微點頭。
朱守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望著天空,老眼迷離,思緒飛揚。他年過古稀,歷經兩朝,朱守仁當然也是那種希望致君堯舜,萬世太平的士大夫。
正因為如此,方孝孺的主張縱然艱難無比,他也欽佩不已。
可柳淳的這番話,不但讓老頭看到了希望,而且還找到了解決辦法,比之方孝孺,更加高明了一籌
半晌,朱守仁突然自嘲一笑。
「虧老夫活了這麼大年紀,竟然是坐井觀天,沒能領會柳大人的高明之處,老夫心悅誠服,心悅誠服」
說到這裡,朱守仁突然道「可老夫也有一點不服」
柳淳忙道「請老先生指點」
朱守仁探身,緊緊盯著柳淳,「柳大人,你還是太心慈了你既然要從士紳地主手裡拿走土地,就要做好徹底翻臉的準備。你是不是以為把一個景清凌遲處死,殺了一個韓天長,處置了一些鄉勇,就能解決問題,就能讓這幫人害怕了」
柳淳正色道「朱老,你有什麼指點,就請明言吧」
「好」
朱守仁朗聲道「我此番前來,一是見見變法成功的柳大人,二是想告訴柳大人,有好些士紳名流,在暗中勾結,他們想要舉兵造反另外,他們還派人去了重慶府,聯絡魏國公徐輝祖柳大人,這些事情你都知道嗎」
柳淳依舊滿臉帶笑,「朱老,多謝你能告訴我這些,我想請教老先生,你以為該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呢」
「殺」
朱守仁毫不客氣道「柳大人,如果你不懷疑老夫,就把這事情交給我我已經是衰朽無用之人,能用最後一口氣,替百姓做事,老夫也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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