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饒桂芳看到周鑫身影的那一刻,從不喜形於色的怒目看向了躲在一旁的徐得意。
整個工廠也只有保安人員才能毫無顧忌的走進傳達室,也只有傳達室和辦公樓里才有有線電話。而自己明確說過,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周鑫,雖是他人好心卻並非自己本意。
「媽,不怪徐哥,這樣的大事瞞是瞞不住的,捂的越近後果越嚴重。」
周鑫注意到了母親的眼神,於是說道。
眾人都以為周鑫只是關心母親的受傷程度,卻只有饒桂芳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後果不是這件已經發生了事的後果,而是接下來如何處理的後果。
饒桂芳有心想勸,可看到兒子堅定的神色後知道。這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性格也和自己一樣的堅韌,勸的住的只是表面,心意永遠是拉不回的。自己不也是堅持不提早退休嗎。
「對了,董大媽那裡有人去了嗎?」饒桂芳突然想起了那通電話。
一直躲在人群後的徐得意終於找到了露臉的機會,排開眾人站了出來。
「饒姐,已經安排員工去了,您就安心養傷吧,剩下的事都交給我們了。」
饒桂芳生氣也只是一時,很多事情都有多面性,所處的角度和位置不同,看法和做法自然也是不徑相同。自己認為影響到了周鑫的複習心境,外人卻認為隱瞞只會加深帶來的傷害。
點了點頭,饒桂芳說道,「那就好。」
隨後,饒桂芳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黃…主任那邊怎麼樣?」
無論這個人多麼可惡,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每個人都應該對生命有所敬畏。這是面對叢林法則生存下去的絕對底線,一旦心無畏懼,就會帶來深遠的動盪。
在人群的縫隙中,饒桂芳因為倒地能夠清晰地看到黃主任變了形的面孔。除了自身的慘叫,更多的還是外力造成的。她的擔心也不是毫無道理。
留下來關照饒桂芳的人大多都是女性員工,衝突的中心是不可能進的去的,也就無人能夠回答。最終,還是徐得意繼續說道。
「那個,黃大…黃主任已經送去醫院了,聽救護車上的醫生說,初步鑑定有輕微的腦震盪,至於具體傷情,還得到了醫院再行檢查。」
不止是饒桂芳,在場的所有員工也都鬆了一口氣。受傷就好,畢竟這是該有的懲罰,可鬧出人命就不是大家能夠接受的結果了。除了自身心裡過意不去,刑法也會找上門來,這要是牽連著在檔案里留下污點,得不償失。
等到母親全部說完,周鑫坐到了醫務室的病床旁邊。
「媽,還疼嗎?」
說也奇怪,無論前面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忍受了二十多年的無端責罵,就連被推倒的瞬間,皮膚和地面親密的摩擦帶來的劇痛感,饒桂芳都沒想過要哭。丈夫的早逝,讓饒桂芳柔弱的心砌上了鋼筋混泥土,再大的痛,再大的苦,一咬牙,一跺腳就都過去了。
可現在,兒子極為平淡的一句話,一聲輕輕的問候,就如同一把尖銳的鑽頭,在早已堅不可摧的心牆上,鑽出了一個孔。那種瞬間湧入的柔弱,吞噬掉了一切。
眼眶濕潤著,饒桂芳只能哽咽地說道,「媽沒事,就是怕媽拖了你的後腿,讓你複習的時候分了心。媽不能給你想要的家庭,媽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媽…」
「可您還是我媽呀。」
饒桂芳止住了聲,就那麼呆呆地望著,一動也不動。
一眾工友慢慢的退出了房間,只是每個人都會面帶微笑的回頭看上一眼。好人有好報,饒姐並不是後繼無人。
煽情的話周鑫並不擅長,哪怕千言萬語也沒了繼續。但就那一句,饒桂芳就夠了,過往的種種一切都值了。
「對了媽,趁著養傷的間隙,這工作就辭了吧。」
無情總被多情擾,工作了這麼久,紡織廠就如同饒桂芳的第二個孩子一樣。在這裡,她見到了太多太多,也奉獻了太多太多,突然的離去,就如同看到孩子被人親手抱走一樣。那種不舍,是由內而外的。
嘆了一口氣,饒桂芳說道,「媽聽你的,可媽覺得這座工廠,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人都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
看到饒桂芳能夠清楚的認識到紡織廠衰敗的必然,周鑫也只能在心裡默念惋惜。
孰能無過?孰又能無情?後世這家紡織廠並不只是倒閉那麼簡單,而是徹底的推倒重建。當你看到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建築頃刻間灰飛煙滅,又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建築拔地而起。那種失落感,和對滄海桑田的無力感,是絕對無以言表的。
『要不要趁機搬出這座城市呢?』
周鑫突然有了這樣的念頭。一來搬離這座充滿了痛苦大於快樂的城市,可以減緩母親的憂愁,讓她有個安穩的後半生;二來也能遂了母親的願,帶她北上。可念頭畢竟還需要時間來加固,周鑫藏在心底並沒有和母親商量的打算。
「要我扶您嗎?」
看到母親下了床,周鑫立馬上前問道。
支開了周鑫的手,饒桂芳說道,「不用,就是一點皮外傷,已經用酒精消毒處理過了,咱們還是先回家吧。」
「哦,對了媽,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下。」
饒桂芳停下了腳步,疑惑的看著兒子。
「是這樣的,這件事情的發生,有很多人在第一時間給予了咱們很大的幫助。包括哪些為您不公的,徐哥通風報信的。」
饒桂芳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敲著周鑫的腦袋,「就你會說,放心吧,徐得意是好心,媽只不過是擔心你而已,不會記罪於他的。」
摸了摸頭,周鑫笑著說道,「您這麼擔心兒子的分心,就不擔心您這整天的敲木魚,真把兒子敲傻了嗎?」
這麼一說,饒桂芳的手瞬間止住,改敲為摸。然後,加重了敲擊的力度,「媽這是讓你醒醒腦。」
看到自己成功將母親從對工廠的懷念中解脫出來後,周鑫繼續說道,「我想給這些工友們一些禮物,感謝這麼多年的付出,也感謝他們對您的悉心照料,你看可以嗎?」
這回饒桂芳輕柔地撫摸著周鑫的頭,而周鑫老早就彎下了腰,讓給了母親一個舒服的高度。
「好,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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