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也認出了立在當場的道袍男子,臉色微變之下,下車的腳步一頓,不動聲色地躲在宮留玉背後。
張清絕身後還停了輛靛青平頭獨駕馬車,拴著馬的韁繩被兩個女子中的一個年齡頗大的牢牢攥在手裡,另一個年齡稍小,頗有幾分顏色的女子撲倒在那個老者身上,一邊哭道:「阿爺啊,你可不能有事兒啊,你若是有事兒,我怎麼向爹爹交代啊!」
那個年齡稍大的女人也是滿面怒容,一手扯著馬韁,一手扯著張清絕的袖子不放:「你這馬車撞傷了我公公,你不能就這麼走了,不然我怎麼向我相公交代?!」
張清絕微皺著眉,似乎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棘手的事兒,倒是他身邊幫他捧著拂塵的小道童開口辯解道:「這位嬸子好不講道理,明明是這位老漢自己跌倒在馬車前,我們大人好心命人去扶,怎麼反倒成了我們撞上的了?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個中年大嬸用袖子掩著臉哭道:「我公公身子一向硬朗,怎麼會無故就跌倒了呢?再說了,不是你們撞得,你們幹嘛要扶人,明擺著就是你們幹的!」
她聲音越說越大,再加上躺在地上的老頭抱著胳膊適時地哼唧幾聲,引來了不少圍觀瞧熱鬧的人,都對著張清絕指指點點。
張清絕還是出生以來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兒,在眾人的目光下,雪白的一張麵皮泛起些紅色,對著那個中年婦女辯解道:「明明就是我的馬車行到路中,這位老人家突然衝出來倒在地下,我這才命人去扶的,這怎麼就是我做下的呢?」他平生頭次被人冤枉,心裡已是起了惱意,不悅甩袖道:「你再胡攪蠻纏,我可要去請官府的人了。」
這話聽得杜薇是連連搖頭,這所謂的『一家三口』擺明了就是要訛詐,跟她們講道理有什麼用,而且明面上是人家占著理,就是見了官多半也是他倒霉。
果然,那中年婦女聞言越發不依不饒,撲上去就去扯他的衣服,一邊哭道:「好你個狼心狗肺的畜生,明明是你撞了人,撞斷了我公公的胳膊,如今反倒要拉我們去官府了!好啊,那咱們就去官府見青天大老爺,看看到底是誰的錯兒!」
張清絕被人罵的如此難聽,本來還泛著紅的麵皮一下子紫脹了起來。
那個中年大嬸卻扯著他的領子不依不饒地道:「各位叔叔伯伯嬸嬸都來看一看啊!咱們都是住在一塊的近鄰,你們幫著評評理,這人看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心肝全黑了,可憐我公公七十多歲了,胳膊都被撞折了,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說著就極隱秘地用叫碰了碰還伏在地上的年輕女子。
趴在老者身邊的年輕女子站了起來,用絹子按著眼睛哭道:「方才奴家進巷子準備回家的時候,這人不懷好意地命馬車跟在奴家身後,奴家有些害怕,便轉身對著車夫斥了幾句,忙叫了娘和阿爺一起走,沒想到,沒想到,他竟命人直直地就撞了過來。」說著就捂臉嚶嚶哭道:「都是奴家害了阿爺,奴家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轉眼又是一盆子污水潑到張清絕身上,想來是見他死不承認,要下猛料了。如果方才撞人還能說是他的無心之失,那這年輕女子的三言兩語,就把他描述成一個想要調戲良家婦女,卻因著沒有得手惱羞成怒撞了人家祖父的登徒子了。
張清絕現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白皙的額頭青筋跳起,怒問道:「你胡說什麼!」
他雖覺得自己冤枉,可旁邊人卻不那麼想,一抬頭看著女子頗有幾分顏色,都紛紛點頭,面帶不屑地看著他。
這時候兩個女子交換了一個眼色,中年女子悄悄比出一個五,然後對著眾人福了福,淌著淚道:「我們是窮苦人家,這位公子一看就是有錢的,我們也不敢求什麼公道,只求這位公子給我們一家子施捨些活命錢,讓家裡不至於無米下鍋,這事兒也就罷了。」她一低頭,眼神閃了閃:「我們也不多要,五十兩便罷了。」
她一副迫於強權不得不低頭的樣子,讓圍觀的人都起了同情的心,然後七嘴八舌地讓張清絕花錢消災。
五十兩對普通人家已經是天文數字了,但對張清絕卻不算什麼,不過依著杜薇對他的了解,他是絕不會答應的,果然,就見張清絕面帶不悅,認死理地搖頭道:「五十兩銀子雖不算什麼,但並非我做下的事兒,我是不會認的,不然豈不是承認了我有錯?」
若是一般人早就破財消災了,那中年婦女沒想到他性子這麼剛直,面色一變,抬起手指幾乎要戳到他臉上了,一下子尖聲道:「好好好!那咱們就去官府理論個明白!」然後又轉身對著其他人哀求道:「我們兩個弱女子動不得他,還請鄉親們幫幫我們娘倆,把這賊人扭送道官府衙門去!」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又幾個壯漢躍躍欲試的就要湊到張清絕身邊。
杜薇一抬頭看見宮留玉微皺著眉,便輕扯了下他的袖子問道:「您怎麼了?」
宮留玉沉吟片刻,淡淡道;「當初我被人構陷為妖孽的時候,他父親張天師不但沒有隨大流,反而還幫著說了幾句,雖然寡不敵眾,但到底是份人情。」
杜薇抬眼看了看勉強躲閃的張清絕,一轉頭問道:「您的意思是要幫幫他?」
宮留玉點頭道:「我吩咐人去衙門的人打點吧。」
杜薇扯了他的手道:「何必那麼麻煩呢?到時候他有理都成了沒理。」
宮留玉平日打交道的都是些高管顯貴,這些人就算心思深沉,老謀深算,也絕對不會使出這種撒潑憊懶的伎倆,他對這種刁民還真是沒經驗,忍不住蹙眉道:「那怎麼辦?」
因著前世的舊怨,杜薇也樂意看著張清絕倒霉,卻不願意看宮留玉為這事兒煩惱,便想了想道:「您先別出去,這事兒交給我處理如何?」
宮留玉沉吟片刻,點頭道:「你能處理妥當是最好的,只是別吃虧,別讓那些人衝撞了你,我就在這兒呢。」
杜薇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人堆兒。她身前有侍衛開道兒,輕鬆就把人群分開一條來。
那兩個正在糾纏張清絕的女子不知是她何來頭,便對視了一眼,搶先開口道:「這位姑娘是什麼人?莫不是來幫著這個惡人的吧?!」
杜薇搖搖頭道:「我方才在旁邊看了一時,也覺得嬸子可憐,可是心裡卻有幾個問題一直不得解,所以來問問嬸子。」
中年女人有些迷惑,但見她不像是要幫著張清絕說話的樣子,便遲疑著點了點頭。
杜薇忽然揚聲問道:」方才這位嬸子說了句『咱們都是住在一處的近鄰』,可見這三人應該是落腳在這裡的,那我便問一問各位,你們誰見過這一家三口?他們住在哪戶?」
這時候眾人都面面相覷起來,仔細想想,他們還真的沒人認識這三人,連住在哪戶都不知道。杜薇冷笑,這情景她早就料到了,這三人怕是見張清絕的馬車華貴,起了訛詐的心思,一路尾隨而來。
那中年女人顯出幾分慌亂,揚聲道:「我們三個是來我娘家探親的,我娘家落戶在這兒!」
杜薇輕笑道:「帶著公公回娘家?」她見那女人臉色一變,便補了一句道;「那我更有個問題了,嬸子的娘家又是哪戶人家?住在哪裡呢?」
中年女人咬著牙根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公公如今被人撞傷,我哪裡有心思回娘家!」
杜薇詫異道:「這我倒是奇了,你既然有娘家,幹嘛不把老人先抬回娘家安置,而是放在這裡躺著?」
中年女人咬著牙想不出反駁的話來,杜薇繼續道:「若是你家不在這裡,娘家也不在這裡,那你為何突然跑到這個巷子來,正巧讓這位公子撞著了?」
這時候其他人也露出狐疑的神色來,杜薇繼續慢悠悠地問道:「我還有個疑問,既然老人家被撞了,你又為何不緊著把人來送到醫館去?反而在這裡和人爭論銀子長短?」
中年婦女微微語塞,隨即哭道;「我們家貧,哪裡來的錢去瞧大夫?」
杜薇一挑眉:「是嗎?我看不見得吧?」她一伸手捉住了那年輕女子的手腕子,一隻明晃晃的銀鐲就露了出來,這玩意兒雖不比金鐲值錢,但不是窮苦人家戴的了的,看來平日坑蒙拐騙得了不少錢。她舉著這女子的手道:「有錢給女兒打鐲子,無錢給公公瞧病?」
杜薇一把撂開她的手,冷冷道:「事到如今,嬸子也不必說什麼了,咱們叫個郎中來好好瞧瞧便知道真假。」
杜薇先是道出了他們並不住在此處,但卻極巧地來到了這裡,又更巧的滾到了人家馬蹄子底下,後來又說出了他們故意拖著不看病,存心訛人的事實,周圍的人都露出恍然神色來,面帶不善地看著那幾人。
中年女人面色蒼白,腳尖用力搓了搓地面,那躺在地上的老頭子『哎呦』了一聲,極巧地醒了過來。
她和年輕女子做出驚喜神色,一下子撲了過去「公公(阿爺),你可算是醒了。」
那老者不敢抬頭,垂了頭掩嘴咳嗽道:「沒什麼大毛病,就是一時沒倒過氣來。」
杜薇俯視著他,一邊淡淡道:「還是叫來大夫瞧瞧吧,興許有什麼大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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