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伯緒回來的時候,諸葛文莉挨著諸葛琳睡著了,郝秀芹低聲問諸葛伯緒:「咋回事?」
「沒啥。」諸葛伯緒邊洗手邊說:「就是大便乾的拉不下,咱媽說,咱爸這段時間不是拉肚子就是便秘,肚子疼得最厲害的時候,差點撞牆。」
「咋會這樣?」郝秀芹皺眉:「前天叔仁找咱嬸兒借車子時說,咱爸疼得在地上打滾兒。」
諸葛伯緒搖頭:「沒啥,他這是老毛病了,他不喜歡喝水,又愛吃涼的。」
郝秀芹說:「這我知道,可他畢竟年紀大了,去醫院看一下還是放心一些。」
搖搖頭,諸葛伯緒沒有接話,郝秀芹也不再吭聲。
諸葛伯緒每個月的工資都上交,每年隊裡分紅的錢,也都由諸葛轍這個戶主領走,他自己有錢又不願去大醫院看病,諸葛伯緒能把他咋著。
再說,自家妮子的身體還沒錢檢查咧,郝秀芹越想越不自在,賭氣也躺上炕去睡覺。
獨自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想了會兒心事,諸葛伯緒起身,頂著大太陽去擔水。
下午,諸葛伯緒準備騎車回單位的時候,諸葛轍突然提出,要諸葛伯緒去縣醫院給他抓藥,說是公社醫院的醫生給開的藥方,裡面有兩味藥公社醫院沒有,得到縣醫院才配得齊。
諸葛伯緒看看天,他的單位在外縣,他就是這會兒出發,緊趕慢趕都得天黑前才能到單位,要是先去縣醫院抓藥,今天別說回單位了,趕天黑能從縣裡出來都夠嗆。
「爸,我去大隊打個電話,讓管管給我請個假,我明天一早就去給你抓藥。」
諸葛伯緒推著車子要出院。
他所說的大隊,就是村委會,和諸葛家一牆之隔,村委會的大門卻開在另一側,要進村委會得繞個大彎子。
諸葛轍卻不同意:「你現在就去,明天趕早回來,我難受地厲害。」
諸葛伯緒站住,說:「我這會兒去的話,還得在縣裡住一晚,明天一早去也是一樣。」
縣城離下喬村二十里地,一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基本沒啥平路,半路上還有一段「閻王坡」,一個不好就會出事。
諸葛轍拉下臉:「不行,你現在就去,明天早飯時我就得喝到藥。」
早在自家門口聽動靜的郝秀芹,掀簾出屋開了口:「伯緒,你就快去吧,要不咱媽整天價的讓狼叼了去這句話,不就白說了,就為了孝心,不讓父母的話落空,你也得趕天黑進城。」
每年莊稼長高的時候,總有狼只出沒,現在麥子是割了,可地里還有玉米、高粱、麻杆、菸葉這些比麥子更高的莊稼,要藏一兩隻狼,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所以,天快黑的時候,除非趕著救命的,路上基本就沒有行人了。
就是沒有狼,黑天過閻王坡,也是一件冒險的事。
閻王坡那裡原來沒有路,而是一個懸崖,人們要去縣裡,必須從別處繞個大彎。
後來不記得哪任縣長想起要在那裡修路,設計師就讓從懸崖中間直接打了一個斜坡,坡度幾近四十度,騎著車往下走,要是掌握不好的話,車子很有可能會翻個兒。
不管晴天雨天,坡上常年有風。
最要命的是,坡到一半時來了個急轉彎,前後視線都正好被懸崖擋住,轉過彎沒了懸崖壁擋時,風突然變大,人被吹得走不穩,弄不好還會迷了眼。
每年在這個坡上都會出事,喪命的也不少,「閻王坡」的說法就是這麼來的。
諸葛轍開口罵:「你個無知的婦人,整天就知道挑弄是非,好好的漢子都讓你**壞了。」
郝秀芹卻不接諸葛轍的茬,催諸葛伯緒:「伯緒,你還不快走,等著戴忤逆不孝的帽子?」
「我去大隊打電話。」諸葛伯緒推車往外走。
村里就只有村委會有一部手搖電話。
身後,諸葛轍破口大罵:「諸葛伯緒,你個忤逆不孝的畜生,你個和尚托生的東西,你個沒出息的軟蛋,你老婆說啥你都聽,我要去告你,告你忤逆不孝,告你個斬立決。」
看著諸葛伯緒的身影消失,郝秀芹扭頭進了屋,留諸葛轍一個人在院裡又跳又罵似耍猴。
進裡間,看見背對著自己的諸葛琳肩背一抖一抖的,郝秀芹還以為諸葛琳是這樣側躺著難受,因為覺得委屈而在哭,急得近前看,卻發現,不知為了啥事,諸葛琳笑得肩背發抖。
「琳琳,樂啥咧?」郝秀芹把諸葛琳的身子翻過來,讓諸葛琳正對著她。
諸葛琳忍住笑說:「你上輩子是和尚呀,沒見過娃。」
這句話,是郝秀芹跟諸葛伯緒開玩笑時常說的。
興許是諸葛伯緒自己小時候過得壓抑,對待諸葛凱三兄妹,諸葛伯緒很是寬容,可以說是溺愛,有時幾乎到了放縱的程度。
郝秀芹理解諸葛伯緒這樣的教育態度,有時也會覺得芹哭笑不得,就學著諸葛轍和董瑞芝的語氣笑他:「你上輩子是和尚呀,沒見過娃。」
「你個小調皮。」郝秀芹好笑,拍了一下諸葛琳的小腦瓜。
因諸葛琳的調侃,郝秀芹剛才在院裡裝的一肚子氣,立時煙消雲散,換成了驚喜。
能感覺得到扎針的疼,會學自己說話,也就是說,女兒是偶人的時候,感知和聽覺都有,記憶力也不差,對於女兒的病,郝秀芹更是充滿了希望。第二天,從諸葛轍手裡拿到藥方,諸葛伯緒看到藥方里僅有的兩味藥時,心立馬沉到了谷底。
並不是因為這兩味藥不好找,也不是說從藥方就能看得出諸葛轍的病有多重,而是,這兩味所謂的藥,根本就隨處可見,隨用隨有。
一味是柿蒂,也就是柿子把。
一味是桑葉。
下喬村到處都是柿子樹,想要柿子把,一會兒就能弄來一車。
諸葛家自己院子裡就有棵大桑樹,長在諸葛伯緒那邊的廁所旁邊。
就為這兩樣隨手可得的東西,父親非得自己冒險趕去縣城,還說是今早吃早飯時就要喝上,諸葛伯緒的心酸痛。
自己這個兒子,到底在父親的眼裡,有多討嫌。
他此時就站在主屋外的隔雨台下,強忍住要質問諸葛轍的衝動,聲音沉重道:「爸,這兩樣東西咱村就有。」
站在隔台上的諸葛轍冷哼:「你以為人家醫生是隨便開的藥,人家醫生說了,這柿子把得是霜降後的,桑葉也得是脫過水的。」
諸葛伯緒指著主屋的窗台說:「霜後的柿子把,那不是就有嗎?」
柿子是霜降前後成熟,採摘柿子,大多都過了霜降。
因柿子太多,一下子根本吃不完,每年分完柿子後,幾乎每家每戶都會泡暖柿,曬柿疙瘩,醃柿子醋,而所有這些做法,都是連柿子把一起的。
農村人有個習慣,柿子吃完後,順手留著柿子把,要是家裡有人肚子脹氣,或是便秘,用柿子把熬水喝,這也是長久以來鄉里人的一個偏方,還挺管用。
因為太常見,也沒誰拿柿子把當回事,吃了柿子後,柿子把順手就那麼一扔,只有要用它的時候,才會想起找它。
主屋面南背北,窗台是曬小東西最好的地方,常年四季都曬得到太陽,有房檐遮著,淋不到雨,有窗戶兩邊的牆擋著,風吹不走。
所以,幾乎每家主屋的窗台角上,都會有那麼一小堆柿子把。
諸葛伯緒又指著桑樹說:「這麼熱的天,大毒的太陽,桑葉摘下來一天就曬得蔫蔫的,兩天就能幹得一碰就碎。」
此時的桑葚已過成熟期,樹上的早已沒有了桑葚,只有滿樹綠汪汪的桑葉。
桑葉泡水喝,可以潤腸通便,跟柿子把或是柿子葉一起泡的話,功效可有所提高。
諸葛轍是前天去公社醫院看的病,到諸葛伯緒昨天回來,已經有兩天時間,要是曬桑葉,這會兒早曬乾了。
諸葛伯緒剛回來時,藥方的事諸葛轍隻字不提,等到下午諸葛伯緒要回單位的時候,諸葛轍才要諸葛轍去縣醫院,還必須要當天去,這明擺著是要折騰諸葛伯緒。
「家裡的柿子把和桑葉,和醫院裡經過設備處理過的咋能比,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這是要找藉口不管老人,隨便拿個東西應付我嗎,我生你養你有啥用,你還不如直接買包老鼠藥給我喝,你省事我也早超生。」
諸葛轍聲音忽地提高,指著諸葛伯緒,歇斯底里,惱羞成怒。
張了幾下嘴,諸葛伯緒沒有說出任何話來,邁腳回了自己屋,進門就對上郝秀芹一張氣得通紅的臉。
諸葛伯緒坐到椅子上,盯著門口,不說話也不動,不知在想啥。
郝秀芹也不說話,坐在桌子另一頭的椅子上,雙眼盯著自家漢子。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59s 3.731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