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桌椅被褥齊全,地上一塵不染,顯得很是潔淨。燭火已經被人點燃,晃動的燭影為這間居室平添了幾分暖意。
他掃眼四看,見一件件物品都是那麼熟悉,不禁心下有些感慨,目光掃到牆上的一幅山水畫時,似是想起了什麼,便快步走了過去。
掀開畫幅,露出後面的牆壁,隻眼光一掃,便能看到有一塊青磚周邊閃出了不少空隙。
「已經這麼久了,也不知有沒有被人發現過。」楊過伸手抓住了青磚邊沿,向外輕輕一拉,那塊青磚便被拉了出來,現出一個方洞。
他探手入了方洞,再出來時手中已多了一小沓紙張。
「竟然還都在,連破損都沒有。」楊過略有些意外,去看紙張時,上面尚有發黑的字跡和一些人形小圖。
「趙志敬王八蛋」「鹿清篤是混蛋」
他連翻了幾張,紙張上都是一些怒罵趙志敬師徒的話,還畫圖標註了名字,頓時便有些失笑。
這個簡單的暗格是他在全真教之時無聊之下而為,本意是想放一些個人的秘密物品,後來每次受到趙志敬師徒刁難時便寫一些髒話放進去,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他發泄不滿的途徑。
一晃數年過去了,再回想往日的點點滴滴,感到幼稚的同時,又大感時光流逝之快。
剛來到全真教之時,他還是一個柔弱無力的幼童,每日裡都要擔驚受怕,一轉眼,昔日裡可以肆意欺辱他的對頭,在他眼中卻早已與螻蟻一般了。
「世事無常。」楊過心中感嘆了一句,便移過來一個鐵盆,將手中的紙張在燭火上點燃了,轉眼間鐵盆中便多了一堆灰燼。
房外傳過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隨即「篤-篤」的敲門聲響起。
楊過打開房門,門外已站了一個道童。
「丘真人命小道過來通知,讓你快些去偏殿一趟。」
「發生了何事?」楊過心中一驚,邊出門向外走邊問道。
「具體是什麼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是掌教真人想要見你……」
道童話還未說完,楊過已是心中一喜,再無心去聽道童後面的話。疾步向前趕出,一步丈余,不幾步便消失於夜色之中了。
楊過到了偏殿外面時,李志常已在門口候著。
「馬真人可是醒了?」楊過急急地問道。
「掌教師伯已醒過來一會兒了,聽到你過來後便要見一見你,你快些進去吧。」李志常說道。
楊過便不再說話。進了大殿之後,徑直來到了馬鈺的廂房之外,在門口略一停頓,便掀開門帘走了進去。
「過兒已經來了,你自己看一看他吧。」丘處機正坐在床榻邊向馬鈺說著什麼,見楊過進來,便又向馬鈺說了一句。然後便招呼楊過上前。
楊過疾步走上前去,果見馬鈺已經醒來,正將目光望來。
這種目光他太熟悉了,慈祥而又充滿關愛,現在其中更多了幾分欣慰。
「師伯祖!」楊過一下子便在床前跪了下來,哽咽著說道:「過兒不孝,現在才過來看您老人家……」
「呃……」馬鈺微微張口似說了什麼,但聽在眾人的耳中卻只是幾個含混不清的音節。
「師伯祖。您想對過兒說什麼?」楊過心中悲酸,低下頭去側耳細聽。
馬鈺咕噥了一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將手臂從被褥中掙扎著伸出,微微抬起了幾分,便又無力地垂下。
楊過見眼前的這隻手臂細如竹竿,手掌如同雞爪。心中的悲慟又是重了幾分,小心地將馬鈺的手掌握在手中,貼在自己的臉上,口中說著:「師伯祖。您瘦了,等下過兒給您做許多好吃的,給您補一補……」說著說著便哽咽難繼。
馬鈺的面上似笑了笑,貼著楊過臉龐的手掌蠕動了一下,口中又發出一陣混聲。
「師伯祖,您想說什麼?」楊過手上分出一絲內力,想要渡入馬鈺的體內,但內力剛剛前行幾寸,卻發覺馬鈺身體內的經脈俱已經枯竭萎縮,已與朽木無異了。
馬鈺的手指又動了動,楊過見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掌,心中一動,便將馬鈺的手掌放下,置於自己的手掌之上,問道:「師伯祖,您是想寫字嗎?」
馬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楊過心中一喜,忙道:「您想說什麼慢慢說,不用著急。」
他感覺到馬鈺的手指已在掌心划動,便不再說話,細心地感受著掌上所寫是何字。
過了一會兒,楊過輕聲問道:「師伯祖,您寫的是一個『很』字嗎?」
馬鈺點了點頭,又接著動指去寫。
床邊圍著的全真五子都是放緩了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打擾,想要知道大師哥想說何話。
楊過感覺到馬鈺又寫了一個「女」字,還要繼續感受後面的筆劃時,馬鈺的手指只動了一下卻又停下不動了。
「師伯祖!」楊過心中一驚,忙抬頭去看。
全真五子也察覺到不對,都是喚道:「大師哥!」
馬鈺卻已經是聽不到了,他的口猛地張開大聲地喘氣,似是窒息之下無法呼吸,又似感到極為痛苦,身子一陣顫動。
「師伯祖!」「師哥!」「大師哥!」
楊過和全真五子一陣驚呼,都上前想要做些什麼,但除了去扶住馬鈺的身子,卻是別無他策可想。
馬鈺的身子顫動了一會兒便停了下來,然後便寂然不動了。
「師伯祖!」「大師哥!」
楊過不由抓著馬鈺的手臂放聲大哭,全真五子也都是黯然垂淚,啜泣聲在房間中迴蕩。
「師哥已經去了,還是準備後事吧。」半晌之後,劉處玄耷著眼帘說道。
馬鈺去世,按照他們師兄弟幾人之前的商議,劉處玄自動接任為下一任掌教,即使心中再是悲痛,此時也要以大局為重。
楊過也知此事不可耽擱,便起身避在了一邊。
接下來便是後事的處理了,全真五子先為馬鈺擦淨身體,然後是換上新衣入殮,又擺設靈堂,最後鳴鐘全教致哀。
一切事畢,已到了子時。
「夜已深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丘處機疲倦的臉色之中難掩悲哀,有些無力地向楊過說道。
楊過目光望著靈堂,搖了搖頭,說道:「我想留在這裡,多陪陪師伯祖。」
丘處機微微怔了怔,然後說道:「也好,你在這裡守靈也是應該。」
楊過便入了靈堂,在棺木前跪下,望著面前的一盞如豆油燈,發著蒙蒙的黃暈光圈,心中紛亂一片。
幾個時辰以前,棺中之人還就在眼前身畔,隨手便可觸摸,現在只隔了一片薄薄的木板,卻已經是陰陽相隔了。
自此以後,他便已永遠地失去一個真心相待他的親人了。
想到這裡,他便又想落淚,但眼中既酸又澀,卻已無淚可流。
「你也不要太過難過了,你師伯祖這一去也不是壞事,活著不過是徒受苦罪。」丘處機嘆息了一聲,來到楊過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楊過默然不語,半晌之後才突然問道:「『很好』是什麼意思?」
「什麼?」丘處機有些不解。
楊過解釋道:「師伯祖第二個字寫了一個『女』字,我感覺到字還沒有寫完,猜測了一下,師伯祖應該是想寫『很好』二字,但我想來想去也不知何意。」
丘處機臉上閃過明悟,目光望向前面,似是囈語般說道:「大師哥這是對你很是滿意,他一直都是在等著你來啊。」
楊過心中不解,問道:「這是何故?」
丘處機卻沒有回應,臉上閃過自責、懊悔、羞愧等諸般神色,良久才又說道:「你在英雄大宴上的作為,郝師弟已經都說了,志常也說了你力抗韃子的事情。」
楊過這才恍然,馬鈺一直都想他做一個保國衛民的忠義之人,如今他無意之下暗合了馬鈺的期望,自是心下慰然。
丘處機又是長嘆一聲,感慨道:「大師哥半月之前其實就該去了,當時我們都以為他已經撐不下去了,但他卻奇蹟般地生還了過來,而且這半月之內,又經歷了兩次死中求生,每次都險而又險地只存留一息。」
「當時我們便猜測大師哥應是有什麼未了之願,詢問時,大師哥卻總是搖頭不說。而今你一來,大師哥便撒手塵寰,這心結很明顯便是出在你的身上了。」
「現在回想,大師哥是一直放心你不下,想要親眼見你一面,但知道你正在全心抗敵,便不想擾了你的心神,一直維持著一線生機不息。」
「我與大師哥相處了幾十年,卻都沒能看明白他的心意,他臨去的最後一個心愿還是志常代為完成的,真是不該啊!」
語畢,他神情中有著說不出的落寞之色。
楊過聞言,心中又是震撼莫名,自責不已,喃喃地說道:「師伯祖,是過兒錯了,我早該來看您了。」
「您生前我未能隨侍您身邊盡孝,現在您已仙去,過兒只能在您英靈之前略作彌補,陪您幾日。您若是在天有靈,能夠原諒過兒的話,就請告知一下過兒吧。」
話畢,室外大風驟起,吹了一絲進來,燈火微微一陣搖晃,楊過向窗外看去,天上星光已無,只餘下黑沉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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