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玲撅著嘴對著自己的小半碗糊糊不滿意,王鳳英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她眼睛發亮地看向周娟,周娟沖她笑著點點頭,周玲才滿心歡喜地低頭喝粥。
周晚晚躺在炕上看著西里呼嚕沉默著喝糊糊的周家人,每個人都瘦弱枯乾、面帶菜色,撲向食物時眼神迫切兇狠。這是她的家人,重新看到他們,一個個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沒讓周晚晚產生任何親切感,反而在那一張張面孔後看到了貪婪、冷漠、自私和惡毒……
一年後,王鳳英為了給周富換親,將周平嫁給了一個三十多歲少了一隻手的殘疾人,周平生了一個女兒後不堪忍受那人的虐待而上吊自殺;
兩年後,他們把周陽逼上了縣裡的農田水利建設基地,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大冬天爬冰臥雪幹著壯年男人都承受不住的力氣活,就為了給家裡掙每天多出的那五個工分和二兩紅薯干……從那以後的十幾年,每年農閒的大冬天,周陽都是在各種水利建設基地、農田建設基地渡過的,以至於最後得了嚴重的風濕病和貧血……
四年後,周紅英意外受傷需要血液,周老太太為了省血漿錢,將周家幾個孩子都叫到醫院驗血,最後周霞跟周紅英的血型相同,一次就被抽了一千多毫升血液,周霞已經休克還是不肯停,最後在醫生的極力阻止下才罷休。後來,周紅香和周紅英將周霞和周陽多次騙到醫院去賣血……
五年後,周老太太和周紅香合力把周晨騙進了監獄,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
繼母嫁過來以後,對他們兄妹極盡刻薄,家裡人,包括他們的父親,都不聞不問聽之任之。甚至,繼母為了阻止她上大學而去鄉里告發她和大哥搞資本主義——繼母還以為那時候是跟以前一樣,上大學要靠群眾推薦,有人告發就上不成了。當時的家裡人也都這樣認為,但沒人阻止繼母,更沒人想過要替她和大哥說一句話。他們就那樣冷漠地看著,包括他們的親生父親和親姐妹周霞。
周晚晚大學畢業那年,為了給四叔家的周強騰房子結婚,周陽被趕到幾近倒塌陰暗潮濕的生產隊飼料室去住,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甚至周霞還挖苦大哥:「一個老光棍兒,住哪不一樣?有個窩棚睡就不錯了。」周晚晚後來一想再想,如果大哥不去那個地方凍一個冬天,他的風濕會不會不那麼嚴重?大哥會不會就能再多活幾年?是不是能等到她有能力報答大哥,把他的病治好……
……
這些人,在周晚晚心中除了大哥和二哥是她的親人,其他人都是她的仇人和對她冷漠的路人——甚至路人都不如,如果沒有他們的漠視和推波助瀾,他們兄妹不會最後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
周晚晚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濃重的恨意。欠我們兄妹的,我要你加倍奉還!你對我們沒有一絲親情,我回報的也會是加倍的冷漠!
吃完早飯,生產隊上工的鐘聲也敲響了,周老頭帶著兒子、兒媳和長大的孫子、孫女們去上工了。家裡就剩下周老太太、七歲的周霞、六歲的周玲、躺在炕上不能動的周晚晚和周蘭,當然,還有呼呼地睡著回籠覺的周紅英。
正常情況下,這個時候的農村男孩子十四五歲去生產隊幹活,前三年左右因為力氣不足,干農活的技術也不行,隊裡會分配他們干一些比較輕省的活計,拿的工分也是成年勞動力的一半。去農田基建隊或者水利基建隊的,都是青壯年男勞力,那裡的活計太重,身體稍微差一點的都吃不消。而且,家裡的大人對孩子總是會對疼愛一點的,誰家都不會忍心讓自己還沒成年的孩子去那麼艱苦勞累的地方受苦,即使能多賺幾個工分也是捨不得的。
但周陽和周晨是兩個例外。周陽十二歲就去生產隊勞動了,今年冬天更是被送去了農田基建隊,因為基建隊管吃的每天又發二兩紅薯干,還能比在隊裡每天多掙五個工分。周老太太就為了節省一個人的口糧和每天那二兩紅薯干,罵著威脅著把周陽逼去了農田基建隊。周老太太威脅周陽的理由是周晚晚,如果周陽不去就不給她一口吃的,周陽要是去了,每天掙的二兩紅薯干給周晚晚嚼碎了餵一兩。
好在農田基建隊離家近,隊裡的人都是附近幾個村的鄉親,能稍微照顧一下周陽。而且基建隊工地就在村子旁邊,每天還能回來住,至少不用在寒冷的窩棚里睡凍土炕。前世,明年冬天周陽就會被送去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地了,也就是從那裡開始,周陽一生的健康盡毀。
而周晨更是命苦,母親去世時他才十歲,就馬上就被趕到生產隊勞動了。每天跟比他大五歲的周軍干一樣的活,拿一樣的工分。而這一切,作為父親的周春亮不聞不問,任周老太太安排,任王鳳英從中挑唆,皆是聽之任之。
幹活的人都走了,周娟回到東裡間鼓搗了一會兒也出來了,還是紅棉襖黃領子,兩條長到腰際的大辮子梳得一根毛刺都沒有,顯然剛才進去又重新梳過了。
「奶,我走了啊。去晚了徐大叔上班了該見不著了。」周娟一邊往屋外走,一邊跟周老太太打招呼。徐家住在鎮上,離三家屯有十里路,走路要一個小時。
「去吧!路上小心著點。」周娟每次去徐家,周老太太的態度都出奇地好,當然,這與周娟拿回來的東西是分不開的。
周娟走到廚房,正掃地的周玲把笤帚一扔就跟了過去。
「大姐,你來。」顯然,周娟一家私下裡也是按自己家的同胞兄弟姐妹的排行來叫的。周玲示意周娟低頭,跟她咬起了耳朵。姐妹倆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說了半天,周玲才笑眯眯地放周娟走。
在大鍋里洗碗的周霞羨慕地看著,直到周娟走了才接著洗碗。周玲終究是六歲的小女孩,藏不住話,又知道不能說出來,只能向周霞揚著下巴驕傲地哼了一聲,才慢吞吞地接著開始掃地。
這時炕上的周紅英醒了,周老太太趕緊喊兩個孫女給周紅英打洗臉水,「……水燒熱乎點,再把糊糊給你老姑熱熱,小點火燒著,別糟蹋了糧食。」
很快,周霞和周玲一個端著洗臉水一個端著糊糊給周紅英送到了炕上。
周紅英洗完臉,周霞趕緊遞上毛巾,周玲搖搖晃晃地把臉盆端下炕,周老太太罵了一句:「白吃飽!啥也不能幹!」周玲早就習慣了周老太太這樣隨口的訓斥,沒事兒人一樣走了出去。
看周紅英穿好了衣服,周霞趕緊上炕,把周紅英睡過的被窩疊了起來,整整齊齊地碼在炕梢。
這種情形要是被別人看到一定會很詫異,讓兩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伺候十二歲的姑姑,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可在周家卻再正常不過了,周晚晚在旁邊看著都一點不覺得奇怪。她五歲以後就伺候周紅英洗臉吃飯,再大點甚至要給周紅英洗衣服,周老太太對這個老生女可不是一般的嬌慣,誰敢讓她有稍微一點的不順心,那就是碰了周老太太的逆鱗了,下跪道歉都不一定能饒的了你。
周紅英端起糊糊喝了一口就開始皺眉,對著周老太太撒嬌:「娘,這粥也太稀了,不頂餓,我要吃地瓜干。」
周老太太看了一眼眼巴巴趴在炕沿上看周紅英喝粥的兩個孫女,指了指西屋的方向,「去!出去玩兒去!都在這屋晃悠啥!」
周霞、周玲知道,這是周老太太要給老姑開小灶了,儘管很想吃,卻也不敢再停留,趕緊往西屋跑。不敢不跑,動作慢點奶奶的巴掌就落下來了,那可是一點都不留情地真揍。
看屋裡就剩他們娘倆,炕上那兩個話都不會說的當然不用避諱,周老太太拿出一串鑰匙打開炕梢靠著隔斷牆放著的一個柜子,把手伸進去掏了半天,才掏出兩塊地瓜干遞給周紅英。
周紅英一邊接過來一邊抱怨:「就這麼兩塊,夠幹啥地呀!三樂他們不是一天發二兩呢嗎,都給我吃了唄!反正過年我二哥他們回來還能帶,他們不是也一天發二兩,還不得都給家裡留著。」
「那不是還得給你大姐留點兒,他家小燕兒、小磊可都愛吃這個。咱這農村本來就沒啥能拿得出手去,這一遭災更沒啥給他們的了,孩子愛吃點地瓜干還能不讓吃到嘴嘍。」周老太太把柜子鎖好,又把鑰匙牢牢地拴在褲腰帶上,才回來坐著跟老閨女說話。
「娘,我大姐啥時候也能吃供應糧啊?不是說嫁了城裡人就能吃上供應糧?我大姐咋還沒吃上?」
「那供應糧是隨便個人就能吃上的?那得祖輩兒積德!你大姐呀,就吃虧在念書少上了,要不人家早給她安排上個工作了,不只你大姐能吃上供應糧,四個孩子也能吃上了。」周老太太說著長出了口氣,有無限的遺憾。
「我得好好念書,以後吃上供應糧。」周紅英一邊嚼著地瓜干一邊眼睛放光地下決心。
「那可不咋地!你好好念書,以後讓你大姐給你介紹個城裡的對象,一家子都吃供應糧,那才叫享福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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