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坐在一起吃個客套飯怎麼就能吃得「張先生」變成了「子堯」,張子堯還沉浸在「他是不是叫錯了」的困惑中,片刻之後好不容易回過神兒來,便聽見樓痕不急不慢緩緩道:「……所以若是那子湖想要在皇上壽辰上當家開嗓,除非是有神跡出現。」
「……」
「怎麼,子堯三番四次提起子湖,」樓痕突然道,「莫不是今日在蓮池邊對這歌姬一見傾心?」
張子堯用了三秒反應過來樓痕在說什麼,第四秒他整張臉「轟」的一下紅了個徹底,他猛地從石桌邊站起來,對視上樓痕戲謔的雙眼方覺失態又著急坐回去,急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擺手:「王爺莫要取笑草民,草民不過是個偏遠地方來的鄉巴佬,怎敢胡思亂想癩蛤蟆想吃天鵝……」
「那你老提她。」
「就是覺得她歌兒唱得好。」
張子堯的聲音越說越小聲,天地良心,他可是對那能做他姐姐的歌姬一點想法都沒有,不僅如此他甚至覺得在與子湖對視上的那一刻,他甚至感覺不到她擁有凡人該有的七情六慾……
同夜色下吟唱《蜉蝣》的她判若兩人。
「好了,本王只是同你開個玩笑,怎的便緊張起來了?連癩蛤蟆都出來了……」世上可沒有擁有這樣靈氣的癩蛤蟆。
樓痕微微一笑,將後半句話好好地藏在了肚子裡。
接下來樓痕又主動尋了些別的話題同張子堯說起,對方的回答無論怎麼想都顯得有些傻乎乎的,樓痕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一般,直到聊到時近子時,夜色漸濃,方才罷了。
站起來差人送張子堯回他那小院兒的同時,樓痕沒忘記叫人將方才張子堯多碰過一次的糕點又準備了一份放食盒裡交給他。
張子堯拎著那沉甸甸的食盒滿臉問號。
樓痕卻只是輕輕一笑:「收著,吃不了便放那。」
張子堯懵逼地愣愣道:「草民今晚已大飽口福,王爺實在不必……」
「本王想送,便送了。」
「……」
「高興麼?」
樓痕突然莫名其妙問。
張子堯當真也是莫名其妙得很,然而人家都這麼問了,他也確實挺高興明日早膳有了著落,於是雙眼一彎真誠笑道:「哪有不高興的道理,這樣精緻的糕點,草民謝過王爺美意。」
樓痕「唔」了聲,那張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只是又叮囑了遍下人仔細送張子堯回去,隨即便轉身離開了。
……
張子堯拎著那裝滿了精緻糕點的食盒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回了房間推開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屋裡有個欠得要死的聲音涼涼道:「喲,片皮鴨回來了。」
張子堯:「……」
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將食盒往桌子上一放,張子堯心裡感慨:張子堯啊張子堯,你可當真不要臉,冒名頂替了張子蕭畫的那小雞仔的功勞也就罷了,還騙吃騙喝……騙吃騙喝也就罷了,還連吃帶拿!
撲上榻子打滾,哀嚎,抓頭。
「啊啊啊不要臉!張子堯你臭不要臉!啊啊啊!」
正咆哮捶榻中,忽然便聽見身後那熟悉的聲音涼颼颼再次以似曾相識的方式響起:「罵得好,覺悟很高,看來也不是完全沒得救。」
「……」
張子堯停止撲騰,從榻子上爬起來,三步並兩步來到內室掛著的那幅畫卷下面:「不說話有人能把你當啞巴龍?嗯?就你話多!」
「嚷嚷是心虛的表現,小蠢貨。」
燭九陰攏著袖子坐在樹梢之上,身上那件黑色描金袍子松松垮垮垂落,露出顏色健康的膚色,白日裡見到那些似灼傷的紅痕已不見,想來是八卦鎮邪榻,哪怕是有些年紀的古董,怕也對這老妖孽造成不了什麼實際的傷害。
這會兒這條討人厭的龍正伸長了脖子往張子堯身後望:「本君瞧見你方才帶了個食盒進來。」
「什麼?」
「片皮鴨?」
「……」張子堯黑著臉說道,「一張破畫惦記什麼片皮鴨!」
燭九陰也黑下臉:「不是片皮鴨你帶回來做什麼?」
張子堯踮起腳,伸手戳了戳那畫上的賤龍:「王爺給的,我還能摔回他臉上?」
「那流氓做什麼送糕點給你?」
「你才是流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小心點,他想泡你。」
張子堯倒吸一口涼氣:「老子不好龍陽!」
「本君也不好,但是不妨礙那個流氓好這口啊,瞧你這細皮嫩肉的。」燭九陰還在自顧自繼續道,「你不知道,那些個達官貴人就是這樣,大魚大肉吃膩了就開始琢磨著怎麼獵奇,國色天香胸大腰軟的姑娘也不要了,就喜歡你們這些個姿色平淡不知道好在哪硬邦邦臭烘烘的……」
燭九陰話語一頓,低下頭看著張子堯用警惕的聲音問:「你蠟燭拿遠點,小心火燭。」
張子堯端著蠟燭,手穩如泰山,問:「誰姿色平淡硬邦邦臭烘烘?」
「……收回『硬邦邦臭烘烘』,」燭九陰乾巴巴道,「姿色平淡不承認?還妄想逼迫本君承認你傾國傾城?當真是不要臉,士可殺不可辱,有本事你真的一把火燒了本君的畫。」
張子堯面無表情地順手將那燭台往桌案上一擱道:「你莫成日胡言亂語,王爺只是同我聊得開心了,送我一盒糕點,到了你嘴裡反倒成了斷袖這等事……」
「他今天還摸你手了。」
「那是意外。」
「看見摸錯人了他可也沒立刻撒手。」
「那是震驚。」
「你個記吃不記打的,幾塊糕點便將你收買了……我看你明兒也不用練畫了,乾脆就尋個理由在這王府待著也挺好,改日做個王妃什麼的……」燭九陰一臉恨鐵不成鋼。
張子堯就聽這瘋子龍在那胡言亂語越說越離譜,起先還想反駁他,結果聽到後面越聽越覺得好像哪裡不對,索性閉上嘴等這龍抱怨完,這才問:「九九,你這話聽著就像是抱怨丈夫在街上多看了一眼別家姑娘的小媳婦兒。」
「你祖父當年因一幅《鳳棲梧桐圖》名滿天下,他孫子也不差啊,因為一隻從畫裡跑走的鳥兒成就一段姻緣做了第一男王妃,也算是另闢蹊徑的名滿……你說什麼?」
「我和王爺說話,」張子堯脫了外袍順手掛上,拍拍裡頭潔白的裡衣頭也不抬淡定道,「你不高興?」
面對突如其來的反殺,燭九陰表示自己有點措手不及。他瞪著畫外的少年將脫衣、洗臉、洗手、擦身一系列動作仔細做完,直到一身白襯的他走到桌案前,彎腰湊近了燭火做出個要吹滅蠟燭的姿勢,他這才回過神兒來似地問:「你同那王爺說話,同本君有何關係?」
張子堯一愣,抬起頭問:「這不是我方才問你的問題麼?」
燭九陰說道:「你這問題也忒奇怪,你願意同誰講話,與我高興不高興何關?」
「喔,你一直在攻擊我,攻擊完了又去攻擊王爺,我自然以為你是不高興了啊。」張子堯鼓起臉,呼地一下吹滅了蠟燭,「不過也算是開玩笑問問,你別當真……哎,你剛才突然不講話這麼久,難不成就是在琢磨這個問題啊?」
「……」
「九九?我跟你說,今天我又撞見白日裡在蓮池的那些姑娘里其中一位了,而且還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兒,我在她身上聞到了……」
「……」
「九九?」
「……」
「九九,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沒有!睡你的覺!」
「……喔。」
還好房間裡這時候已經一片漆黑。
否則燭九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被別人看見自己的吃癟臉而做出殺人滅口的殘忍事來。
……
而張子堯懷揣著「子湖身上為什麼會有墨香」這個疑問進入夢鄉,正所謂夜長夢多,於是他理所當然地夢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夢中子湖站在蓮池邊咿咿呀呀地唱著那曲《蜉蝣》,歌聲相比起他前一次聽少了一絲絲幽怨,卻更加婉轉動人,就像是某種鳥兒在枝頭的夜啼。張子堯站在她的身後想要上前搭話,這時無故起了一陣風,整池的蓮搖曳著發出沙沙輕響,子湖的歌聲變得異常飄渺,仿佛從天邊傳來……
這時候,在滿鼻淡荷香中,張子堯忽然嗅到一股極其濃郁的墨香,他心中一驚猛地抬起頭,同時原本背對著她的子湖轉過身來——
正對著他的卻是一張布滿了翠綠湖藍羽毛、圓眼尖喙的臉!
那翠鳥的臉連接著人類女子的身子,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違和,此時她目不轉睛沉默地盯著張子堯,張子堯活生生被嚇出一身冷汗,猛地一個顫抖,終於從這怪異的夢中驚醒過來。
此時,屋外天色漸亮,一縷晨曦從半敞開的窗口灑入,然而屋內卻還是有些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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