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余火 第十六章 傷心

    看著第四研究院家屬區那些表情僵硬冷淡，讓人望而生畏的居民，商見曜邁開步伐，走了過去。

    他的背後，濃煙噴薄，赤紅流淌，整個大門區域變成了異常活躍的火山口，但卻完全不影響家屬區內部的一草一木。

    兩者仿佛處在不同的世界。

    商見曜挑選的第一個目標是之前聊過天的、坐在樹下乘涼的白髮老太太。

    他剛剛靠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老太太就一臉冷漠夾雜些許憎惡地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兩步。

    砰！

    商見曜的胸口突然出現了一處貫穿傷！

    這來自槍擊，可他又沒察覺到哪裡在開槍，軍用外骨骼裝置的「綜合預警系統」毫無反應，子彈仿佛憑空而來，且源於規則，註定命中，躲無可躲。

    商見曜緩慢低下了腦袋，望向自己胸口。

    那裡鮮紅外溢，血肉模糊，隱約能看見心臟在一脹一縮地跳動。

    這樣的槍擊讓商見曜感覺到了來自心臟位置的劇烈疼痛，但奇蹟的是，傷明明很重，卻並不致命。

    「講不講道理啊？我都穿著軍用外骨骼裝置，胸口有防彈裝甲保護，怎麼可能被一槍貫穿，摧枯拉朽？就算高斯步槍，也沒這麼輕鬆！」誠實的商見曜低語了起來……

    他隨即摩挲起下巴：

    「這難道是所謂的『傷心』打擊？」

    求新求奇的商見曜從旁邊冒出了腦袋，恍然大悟：

    「因為我們相當於在扮演房間主人，被面前的老太太厭惡，仿佛在看不受歡迎的陌生人後，相應的記憶被調動，潛藏的心理陰影翻湧了出來，於是傷心這種情感實質化為了心臟被槍擊這件事情, 而感情上的創傷是軍用外骨骼裝置無法阻擋的，並且這沒有徵兆, 一旦發生, 立刻就有反應。」

    這裡是心理陰影, 很多事情不能按現實邏輯來，許多東西的表現形式也更有象徵意義。

    陰狠毒辣的商見曜頓時嗤笑了起來：

    「房間主人的心理素質也太脆弱了吧？

    「這樣就傷心欲絕了？」

    他於額頭處另開了張嘴巴。

    誠實的商見曜搶不到身體主導權, 只能從另外一邊的肩膀冒頭回應：

    「要不然怎麼會衍化成心理陰影？」

    冷靜理智的商見曜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如果真是這樣，那大白的推測就是正確的，這處心理陰影的實質是房間主人對當初被所有熟人甚至包括部分家人拋棄、憎惡、冷淡以對的痛苦記憶。」

    「再確認一下。我感覺我們還能再承受兩三次『傷心』打擊。」求新求奇的商見曜躍躍欲試地將目光望向了之前那名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

    其餘商見曜縮回了身體, 免得嚇到目標，影響實驗效果。

    求新求奇的商見曜隨即走向了那名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

    他推起面罩，堆出了笑容。

    那中年男子冷淡沒有感情的臉龐驟然扭曲，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滾開！」

    刺啦一聲，商見曜被軍用外骨骼裝置保護著的腹部, 連裝甲帶皮肉, 全部被劃開, 血淋淋的腸子隨之涌了出來, 部分已是斷裂。

    普渡禪師代替了求新求奇的商見曜, 嘆了口氣道：

    「南無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這是『斷腸』啊。」

    「啊哈斷腸也無怨……」求新求奇愛唱歌愛跳舞的商見曜搶回了主導權。

    陰狠毒辣但懦弱膽小的商見曜終於忍耐不住，再次於額頭弄出一張嘴巴，催促了起來：

    「你們不處理傷口嗎，不痛嗎？」

    「傷心」和「斷腸」都是頂級的疼痛。

    「那就交給你了！」求新求奇的商見曜當即讓出了身體。

    等處理好傷口，商見曜摩挲起下巴, 「自言自語」道：

    「現在基本確定，這處心理陰影的本質是房間主人對被拋棄之事的痛苦回憶。

    「可直面痛苦好像充滿危險, 再這麼來兩次等同於『傷心』和『斷腸』的傷害，我們大概率會死在這裡。」

    現實則會成為植物人。

    「先試試別的辦法。」懦弱膽小的商見曜不想再承受一次「傷心」或者「斷腸」。

    「是啊是啊。」附和型商見曜立刻表示了贊同。

    重視感情但心理年齡還是小孩的商見曜比較怕痛，也覺得不能魯莽地直面痛苦。

    經過一番交流，他們鎮壓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普渡禪師和魯莽的商見曜，決定另尋思路。

    愛開玩笑的商見曜笑道：

    「既然房間主人的心理陰影是被這裡的人拋棄, 憎惡, 冷淡以對, 那我們讓他重新被接納不就行了？

    「這是我們的強項！」

    「試試吧。」冷靜理智的商見曜同意了這個方案。

    他們合十為一, 藉助軍用外骨骼裝置附帶的擴音器，對不遠處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和其餘一百來號人喊道：

    「大家相處了這麼多年, 怎麼都有一點感情在，我知道你們有苦衷，我不怪你們, 我能接受，希望你們也能拋棄那段不美好的回憶，重新回到當初……」

    他直接使用了「思維植入」。

    而為了讓「思維植入」產生足夠的效果，他打了大家認識這麼久的感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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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和附近一百來號人臉上逐漸浮現出了笑容。

    商見曜趕緊又對另外一百來號人說出了同樣的話語，免得他們破壞「思維植入」的效果。

    他一次只能影響這麼多人，不得不重複勞動，並且還得時刻注意不引起懷疑。

    換做現實世界，其他人看到同事、鄰居的態度出現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剛開始可能還會以為是商見曜的感情牌起了作用，可那麼兩三次後，肯定會察覺到這有異常，會嘗試起喚醒被影響的人，讓商見曜的「思維植入」前功盡棄。

    但這裡是心理陰影，房間主人與此地的人們可能未曾有過類似的交互，他本身應該也缺乏相應的體驗，所以，商見曜能在幾百上千號人圍觀下，一次又一次地對特定群體「說服」，未遭受反彈，順暢得就跟在進行演講一樣。

    終於，商見曜完成了對第四研究院家屬區所有人類意識的「思維植入」。

    他再次看見了大家的笑臉，感受到了大部人的親切態度，得到了熱情的款待。

    一切又回到了變化發生前。

    可是，這處心理陰影並沒有崩塌，問題未得到實質的解決。

    「難道房間主人的潛意識還能分辨這種諒解和接納是虛假的，不願意相信？」商見曜邊摩挲下巴邊無聲自語。

    突然，他心中一動，重複起一句話：

    「不願意相信……

    「心理陰影里，我相當於在扮演房間主人，我明確知道眼前的親切熱情是虛假的，是『思維植入』帶來的……

    「我不相信，房間主人自然也不會相信。」

    「原來漏網之魚是我自己！」誠實的商見曜握右拳擊左掌道。

    為了不讓任何一個商見曜遺漏，他們沒採用商見曜給商見曜植入思維的辦法，而是回歸到原始階段，以軍用外骨骼裝置的面罩為鏡子，自己說服起自己：

    「你們看：

    「在這裡，就跟回到公司一樣；

    「大家笑得真誠，說話又好聽；

    「所以……」

    商見曜們同時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家嗎？」

    他到處和人聊起了天，慢慢組織起一撥人跳舞，一撥人唱歌，盡職盡責地發揮著活動中心主管的作用。

    歡快的氣氛逐漸籠罩了第四研究院家屬區。

    …………

    塔爾南，「幽夢」旅館。

    老闆娘艾諾坐在前台，單手撐著下巴，注意力不太集中地看著一部舊世界劇集。

    突然，她打了個寒顫。

    她剛才恍恍惚惚間回想起了一些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往事，記起了那一張張原本親切和藹如今冷淡僵硬的臉孔。

    在闖過那處恐懼島嶼時，她其實已經釋懷，但腦海里偶爾閃過相應的畫面後，心中還是會一陣酸楚。

    而與往常不同，她剛才腦海里閃過的片段是：

    大家突然又對自己露出了笑容，載歌載舞，熱情極了！

    「這更恐怖了好不好……」艾諾低聲自語了起來。

    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很清楚：

    家屬區內那些人當時就已經死了。

    死人是不會改變表情，露出笑容的。

    基於此，艾諾懷疑有人闖入了自己的心靈房間，正在探索對應的陰影。

    神情變幻了一陣，她縮了縮身體，咕噥著說道：

    「看劇看劇，等他探索完，自己就會離開的。」

    她付出的代價是「逃避現實」。

    …………

    一直到精神接近枯竭，不得不退出「506」房間，商見曜才擺脫「思維植入」的效果，找回了相應的判斷。

    他摩挲起下巴，疑惑自語道：

    「我讓自己都相信了也不行……

    「這該怎麼辦？」

    此時，349層c區12號，蔣白棉也在想「506」房間心理陰影的事情。

    任由思緒漫無邊際展開間，她腦海內突然閃過了一些疑問：

    「『506』房間的主人應該是第四研究院家屬區的居民，或者曾經在那裡住過相當長一段時間，與幾乎所有人都熟悉，有一定的感情。

    「那麼，他為什麼會被第四研究院家屬區那些人一致拋棄，為什麼會被冷淡、痛恨以對？

    「他究竟做了什麼事情，闖了什麼禍？

    「或者，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