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蠢貨,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要什麼?」黃河老龍拂袖而起,露出滿口染血的尖牙。www.yibigЕ.com\\
「別吃我,別吃我!」程名振大聲慘叫,手腳不停地在身前亂舞。這黃河老龍也忒不仗義,自己好歹是他孫子的救命恩人,不就是少喝了口酒麼,怎地說翻臉就翻臉?早知道如此,自己喝就是了,「我喝,喝,別吃,別吃我……」
蚌女、佳肴、美酒統統消失不見。眼前卻晃過一個略顯憔悴的面孔,「你醒了!」她大聲驚叫,臉上的欣喜不帶半分做作。
「啊……」程名振木然地回應。一時有些緩不過神來。他分明記得,自己剛才被黃河老龍邀請到水晶宮裡邊赴宴,期間老泥鰍又是贈金子,又是贈美人,還承諾一場大富貴給自己。結果一睜開眼睛,居然跑到了一所茅草棚中,頭頂上的房梁還泛著白茬,分明是剛剛修好沒幾天的……
「醒了就好,不然孫駝子又說我浪費藥材了!」無論笑容如何發自內心,眼前的少女都與溫柔兩個字扯不上關係。「我說過你福大命大,他偏偏不信。這回,我一定拿鞭子抽他的嘴!」
「藥材?」程名振感到暈暈乎乎地,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這個女人是誰?好像跟自己關係很近一般,那蠟黃的臉色?不是因為照顧自己累的吧!猛然,他眼前晃過另外一個熟悉的面孔,動不動就拔刀相向,比母豹子還要彪悍。他終於記得對方是誰了,在張金稱的大營中,自己欠了此女一大筆人情。自己當時是奉程縣令去下書,然後……,然后土匪準備夜襲館陶卻被官軍夜襲,然後自己被官軍當成土匪,不得不跟著這個女人一道跑路……
他雙腿一用力,掙扎著向起站。眼前卻猛然一黑,又軟軟地倒了下去。少女見狀大驚,三步並做兩步撲到榻前,「作死啊你!昏了四、五天了,剛剛醒來就想動!你不要命,我還心疼藥錢呢!」
程名振被罵得面紅耳赤,訕訕地用手撓頭,「七當家說得是,說得是,我忘了我受傷了。我是怎麼受傷的?怎麼會在這裡!」
二人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彼此已經能感受到對方滾燙的呼吸。七當家杜鵑發現程名振沒事兒,立刻跳開幾步,憤怒地豎起了眼睛,「你被人用刀劈掉了腦袋,變成了無頭野鬼。我又把你的腦袋給安了回來!」
「哦!」程名振被罵得呲牙咧嘴。想從玉面羅剎嘴裡套消息實在太困難了,她好像根本就不會好好說話。可自己的確有些稀里糊塗,只記得為了逃命幫張金稱找路,然官軍好像就追了上來……
不對!他又記起了些事情,整個身體驟然繃緊。伏擊官軍的主意,好像也是自己出的。杜鵑還為此跟別人大吵了一場,然後張金稱決定跟自己賭一次,然後郝老刀和杜鵑帶騎兵到對岸埋伏,然後官軍上當,自己與伏擊者一道殺出,殺了好多人,包括一名職位非常高的將領……
「你殺脫了力,掉水裡了!」看到程名振臉色變得慘白,杜鵑以為他真相信了自己的話,趕緊出言解釋。「是王當家親自把你給撈了上來。哪知道你這身子骨看著好像挺結實,卻受不得罪。一昏就是三、四天,把孫駝子和我存的草藥都給吃光了,還是賴著不肯醒。」
「哦!」程名振又低低了應了一聲,然後長長地出了口氣。看樣子自己是被土匪們帶回巨鹿澤的老巢了。有了那名將領的首級,自己等同於交上了投名狀。可為了換取這個活命機會,至少有幾百人直接或間接死在自己之手,其中很多人可以算是無辜。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狠心,這麼卑鄙?可不這樣做,自己怎可能活到現在?
黃河老龍,如山財寶,幾世享受不完的富貴?呵呵,不過是一場好夢而已。能活著,已經是老天垂憐,至少腦袋沒被割下來,掛在館陶縣那青黑色的城牆上。
「你怎麼啦?」見程名振臉色越來越難看,杜鵑有些擔心地問。榻上這個少年救了弟兄們所有人的命,可不能再出半分差錯!這幾天,張二伯、郝五叔和阿爺都來看望過他,每個人言語中對他都非常推崇。王四叔甚至還開玩笑說,只要他肯留下,就給自己跟他……
想到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鵑臉上飛起一片紅雲,慢慢後退了幾步,低頭去看自己的裙子腳。
「沒,沒什麼?」程名振非常不合時宜地從沉思中緩過心神,忙不及待地回應。「我只是有些頭暈腦漲的,可能睡得時間太長了!」說罷,他又掙扎著準備起身,一陣又痛又癢的感覺卻從四肢上傳了過來,刺激得人齜牙咧嘴。
「別動,你身上的傷還沒收口!」杜鵑被他的呻吟聲嚇了一跳,第三次竄到了床榻前。「有三處刀傷,一處箭傷,還好都沒碰到要害。孫駝子的藥方很靈,以前咱們的人受了傷,都是從他那裡拿藥!」
後半句話裡邊的語病可是不小,不管別人是否注意到,她自己又羞得滿臉通紅。正尷尬地想找個藉口逃走,耳畔卻又聽見程名振低聲說道:「謝謝七當家找人幫我醫治。今後若有用得著程某效力的地方,七當家儘管吩咐!」
「哪個有功夫幫你找大夫。」杜鵑狠狠地橫了程名振一眼,臉燙得幾乎冒出火來,「是張二伯安排的人手。要謝你謝他去,我今天不過是順路來看看你。蓮子,蓮子,程小九醒了,進來給他弄口水喝!」
「唉,來了,來了!」門外有人大聲答應,人沒露臉,笑聲先至,「我就說過麼,程公子怎麼看都是個長命百歲的,用不找你日日守著他……」
這下,杜鵑一刻也呆不得了,掀開門帘便向外走。奉命進門來服侍傷號的女人被她撞了個趔趄,愣愣地駐足,「七當家……」旋即,她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挑開門帘,笑著走向程名振。
「杜……,七……」程名振也被弄得好生尷尬,訕訕地在床上傻笑。被喚作蓮子的中年女人卻沒半分眼色,一邊放下手裡的瓦罐兒,一邊沒完沒了地賣弄道:「這是百年老蔘熬的湯,喝下去最補不過了。咱們七當家為了你可是傾盡的家底兒,程公子將來……」
「蓮嫂,我渴得厲害!」著實怕了這個嘴快的女人,程名振逃命般提醒道。
「你看,你看,我光顧提蔘湯了。居然沒有拿碗!」蓮子這才想起自己分內之事,急得直在圍裙上直搓手。「你等等啊,我這就給你找碗去。別急著喝,剛熬好的東西,燙!」
話音未落,她的人已經不知飄到了何處。只拋下程名振一個人歪在病榻上,起也不是,臥也不是,額頭上冷汗直冒。
再這樣下去,恐怕杜鵑有一百個口也說不清楚了。自己畢竟是有婚約的人,不能誤了人家姑娘的終身。況且自己與綠林好漢們走到一路,原本是不得已而為之。待風波過後,還得回館陶城過日子呢,可不能惹了太多不該惹的麻煩。如是想著,程名振的心神慢慢清醒起來,慢慢地用手掌支撐起上半身,慢慢地向榻沿挪動。
畢竟是練過武的身子,即便比平時虛弱了些,也能不至於軟成一團爛泥。強忍著身上的不適,他慢慢將腿探到地上,慢慢坐直。然後伸手扶住牆壁,一點點站了起來。
頭頂的房梁和腳下的泥土都在旋轉,但力量也一點一滴向丹田聚攏。歇息了片刻,他試探著挪動腳步,慢慢地挪向屋門。
「哎呀我的程少爺,您這是要幹什麼?」隨著一聲驚呼,快嘴蓮嫂帶著風竄進屋子。手裡的碗向桌案上一丟,毫不猶豫地用肩膀頂住了程名振的腋窩。「快躺下,躺下。抻了傷口可不是鬧著玩的。七當家這些天為你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你不心疼自己,也得為她多想想!」
這都是哪跟哪啊!程名振哭笑不得。心裡卻隱隱湧起幾分感動。她為我流淚?一個不相干的女匪首為我流淚!可能麼?不可能麼?如果我真的醒不來,除了娘親,還有人替我流淚麼?
他知道二毛肯定會大哭一場,林縣令也許會說幾句惋惜的話。至於館陶縣的其他同僚,恐怕幸災樂禍者居多吧。而小杏花呢?剎那間,程名振眼前閃過一道嬌俏色的身影。自己上了城牆後,自己好像就沒見過她。
她還好麼?沒為自己擔驚受怕吧?少年人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呆滯,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鑽心地疼了起來。
酒徒註:小九和李旭成長經歷不同,所以選擇也不會相同。李旭的身上有一種呆氣,或者說是讀書人對理想堅持。而程小九,他幼年時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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