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的確沒讓程名振失望。/www.yibigЕ.com/不知道採用了什麼說辭,他很輕易地就讓曹旦放棄了將洺州營併入其麾下的想法。但此舉並沒有讓曹旦從此對程名振心存怨恨,反之,這位碰了一鼻子灰的「曹國舅」只要有空,肯定會往洺州營里鑽。
第一次來是攻城失利之後,他借著跟程名振討教戰術的名義賴了一晚上。卻意外地發現洺州營里的隨軍郎中配備頗為齊整。除了孫駝子與他的一干男女弟子外,還有十幾名江湖游醫為處理弟兄們的傷口跑前跑後。戰場上撤下來的士兵很多便得到了妥善處理,很多人本來看著已經性命垂危,經孫駝子等人一救治,居然又活了下來。
得到這個驚喜後,他便日日不斷地往洺州營跑。或者拜訪程名振,或者去看望受傷的弟兄。按曹旦自己的說法,他是覺得跟程名振一見如故,所以恨不能結為異姓兄弟,像傳說中的桃園三結義那樣,吃飯睡覺都膩在一起。按照杜鵑和程名振的私下看法,這位「國舅爺」除了對洺州營賊心不死之外,又多了一層別的想頭。他看中了孫駝子帶出來的一位女徒弟,所以必討其歡心而後快。
也難怪曹國舅把洺州營看進了眼睛裡。缺醫少藥一直是綠林豪傑們共同頭疼的現狀。每次大規模戰鬥結束,無論勝敗,真正當場戰死的還不及總死亡人數的兩成。其餘八成亡故的弟兄,要麼是因為傷勢過重,沒有名醫在一旁料理,硬生生地拖延致死。要麼是因為傷口感染,把本來的輕傷變成重傷,重傷慢慢變成致命傷,活活病死。而醫者對殺人越貨的江湖人物往往心存輕蔑,越是名醫,越會遠離是非。豪傑們請之請不到,掠之又無法攻破官兵把手的高城,往往只能眼睜睜看著好兄弟們一個個地病死。
洺州軍不同於尋常草莽。孫駝子本身就是個大國手。程名振平素又非常注重弟兄們的傷病處理狀況,四處廣為搜羅。久而久之,竟在軍中積攢出了一大批信得過的傷患醫生。這些人中有的是被王二毛、段清等從四處劫持來的,有的是喜歡平恩三縣日子安穩,自己主動送貨上門的。還有一些人,占醫者隊伍的七成以上,是孫駝子的嫡傳、再傳弟子,雖然未必能完全繼承老先生的衣缽,處理起簡單的箭傷、刀上、石傷、火毒卻是駕輕就熟。
自打竇家軍開始圍攻清河第一天起,各營豪傑便充分體會到了竇建德安排洺州營統一收攏傷患的好處。以往麾下弟兄們受了傷,能否再痊癒歸隊,基本上全憑個人的體質運氣硬扛。而現在,經孫駝子等人「妙手」一忙活,活下來的保障至少上升到了七成。
無論官軍還是綠林,老兵總是最金貴的。他們是一支隊伍能否繼續存在的筋骨。新嘍囉打完了,只要老兵還在,隊伍隨時都可以補充起來。如果老兵都戰死或病死了,一支隊伍也就完全挎了。新招募來的嘍囉沒人帶著根本不敢往前沖,稍遇挫折肯定一鬨而散。
是以,不單單曹旦一個人喜歡往洺州營裡邊鑽。阮君明、高雅賢、殷秋、石瓚等將領在戰鬥空隙間,也喜歡往程名振跟前湊合。就連當年反出巨鹿澤去的楊公卿,雖然明知道不會在孫駝子這裡得到任何好臉色看,打著看望麾下受傷弟兄的名義,接連都來了好幾回。
孫駝子等人的存在令大夥心裡覺得格外踏實。程名振將各營傷患分別安置,互不混淆的做法也碰觸到了各位豪傑心底下最敏感的那根弦兒。再加上程名振這邊伙食著實不錯,眾人想跟他保持距離,都按捺不住嗓子眼和肚皮里的刺癢。
隨著將領們的往來,有關戰事的進展便自動往程名振耳朵眼兒裡邊鑽。不用刻意去探聽,他都知道大夥遇到了一些麻煩。楊善會並非浪得虛名之輩,此人既然能將張金稱一舉擒殺,所靠的絕對不僅僅是陰謀詭計。此外,某些綠林豪傑們的「威名」也加強了城中抵抗者的決心,雖然竇建德承諾過會對城中富戶加以甄別,只誅殺幾個平素為禍百姓,罪大惡極者,決不殃及無辜。但能在亂世中立住足的豪強,誰家手中沒幾條人命案子在?即便從來沒有跟綠林道和周圍百姓結過什麼怨,其家族與別的豪強也是同氣連枝。誰也無法保證自己不受牽連。況且口頭上的承諾向來不足為信,這年頭無論官府還是綠林,都有秋後算賬的習慣。攻城時你竇建德說得可以比唱得還好聽,待守軍打開了城門,你兩眼一翻,來個死不認賬。讓大夥找誰去喊冤去?
起初豪傑們心氣甚高,遭遇到一星半點小挫折也不放在心上。反正竇建德答應各營損失多少弟兄,日後他就給補充多少。程名振這邊還能將傷者救會一半兒來,怎麼算,這趟買賣最後都是只賺不賠。多投入點本錢也是應該。但過了三、四天,「本錢」稍小者,如楊公卿和石瓚等人就承受不住了。他們兩個在綠林道上的資曆本來就不比竇建德差多少,所以說話也不太在意場合,分頭探望完自家的傷患,聚在一起就大聲嚷嚷起來。
「這麼下去可不叫個事兒!」楊公卿急頭白臉,仿佛被人欠了兩斗麥子,「老石你說是不?這攻城都攻了二十幾回了,每回都得折上一兩百人。等到把清河城真給打下來,弟兄們的屍體豈不是跟城牆堆得一樣高?」
「誰說不是呢,這楊白眼還真燙手!」石瓚出生於燕地,說話口音遠比他人要硬。「攻城1攻城!卻沒幾件趁手的家什。每天被人在頭頂上像射蛤蟆般射,卻連泡尿的撒不上去!。」
「挨幾箭倒問題不大,反正只要沒傷到致命處,程爺這能給醫好。」另外一名從河南流竄過了的綠林豪傑咧著嘴附和,「可姓楊的往下潑熱乎大糞,也忒噁心人了。我手下弟兄昨天當場折了四十多個,燙死的也就占一半,其他全是給臭死的!」
「不行,咱們得跟老竇說說,這麼打,即便拿下清河,日後萬一羅藝南下,咱們也沒力氣再守!」
「對,得跟老竇念叨念叨!」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一道去中軍找竇建德,敦促其改變戰鬥方式。竇建德口才甚好,幾句話便重新鼓起了大夥的士氣。但士氣只堅持了沒幾天,很快,大夥又開始發起了牢騷。這回不僅僅是傷痛麾下弟兄折損太大,並且對能否攻下清河城提出了質疑。
「不是能不能攻下,而是必須攻下來。你們看看輿圖,清河城處於什麼位置!」面對眾人的質疑,竇建德沒有採取強力來維護自己的權威,而是掰開揉碎跟大夥講道理。
輿圖這東西對於在座絕大多數綠林豪傑來說,都屬於新鮮玩意兒。以往大夥打仗,完全憑得是對財貨的嗅覺。哪有錢糧可搶,哪防備鬆懈就打哪好了,何需要看他個勞什子輿圖?但既然竇大當家把輿圖給擺出來了,眾人給他面子也要裝模作樣的看上幾眼。一看之下,還尋到那麼點兒門道出來。
首先,清河城就卡在永濟渠的哽嗓咽喉處。控制了此城,就等於控制了一半永濟渠水道。日後無論向南還是向北,運兵運糧都非常方便。
其次,清河城距離眾人曾經藏身的兩大巢穴,巨鹿澤和高雞泊都不算遠。確切一點兒說,是位於巨鹿澤和高雞泊之間的戰略要地。守住此城,北方官軍若想南下的話,就得繞道巨鹿澤以西,或者高雞泊以東。左右都要多轉四五百里。而巨鹿澤和高雞泊都是綠林豪傑們的福地,在這兩個澤地里再藏上幾萬兵馬,關鍵時刻殺出來切斷官軍的後路,保管讓前來進犯的敵軍有來無回。
第三,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關鍵。巨鹿澤、高雞泊和清河城這三點組成的防線往北,便是博陵軍大總管李仲堅的地盤兒。雖然眼下李仲堅下落不明,羅藝帶著虎賁鐵騎跟李家遺孀,李淵的次女李琪兒打得難解難分。但日後無論是李淵的女兒還是羅藝在博陵六郡站穩的腳跟,都有可能揮師南進。到那時,守住了清河城,便等於守住了河北南部各郡的門戶。絕不會再重演當年高士達等人被官軍打得一潰千里的慘局。
「咱們河北綠林,過去也曾發達過!」待大夥都沉寂下來後,竇建德鄭重總結,「可以說,無論是張金稱大當家,還是高士達大當家,都曾經比咱們現在發達。可他們兩個的結局呢?頭天晚上還風風光光,一仗下來,就血本無歸。我老竇既然接替高大當家挑了這個大梁,就不能再帶著大夥重現同樣的結局。所以我接納了宋先生的指教,要趁著別人顧不上咱們這片的時候,先給大夥打下一塊完完整整的地盤來!」
哦!原來是那酸丁在背後慫恿的。眾將明知道竇建德所持戰略目標長遠,卻依舊把憎惡的目光轉向了宋正本。
這是多年積怨所致,一時半會兒也化解不開。竇建德重重咳嗽了一聲,將大夥的目光重新吸引到自己的臉上,「我已經決定,讓宋先生作咱們的行軍長史。也就是咱們的軍師。日後,誰對宋先生不敬,就是對我竇建德,對大夥全體的不敬。你們聽見了麼?」
「啊!聽,聽見了!」下面的回應七嘴八舌。驚詫裡帶著羨慕。行軍長史的職別不顯赫,卻是一個權力非常重的角色。可以說,在行伍當中,除了主帥之外,行軍長史第二個具有調兵遣將權力的高官。宋正本才投靠過了幾天,便輕而易舉地成了除了竇建德之外的二號人物,如此「亂命」,怎可能讓大夥心服。
「我知道你們不服!」竇建德目光炯炯,仿佛一直看到眾人心裡在想什麼。「攻城拔寨,宋先生不但不如你們當中任何一位,甚至連給你們端洗腳水的小雜兵都不如。但除了宋先生之外,你們誰考慮過咱們今後要怎麼辦?誰能給我竇建德指出個道道來?」
「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我竇建德幹不了。要像以往那樣混,這個大當家的位置請你們另推旁人。只要我竇建德在一天,就想著帶著大夥往活路上走。當大將軍、當大總管,當皇帝,當王爺。別人當得,咱們又怎麼當不得?」
「天王說得對!」
「天王威武!」
「我們跟著你干!」
群雄被說得熱血***,跳著腳表態。
「想跟著我干,就按照我的道道來!」竇建德揮動手臂,趁熱打鐵。「打仗,你們在行。誰也別裝孬種。還那句話,損了多少我老竇日後給你們補多少,一個都不會缺你們的。出謀劃策,宋先生在行,所以包括我在內,大夥都要聽他的。至於打下來的地盤如何治理,咱們得都跟程名振學。你看看人家,三個小縣城就能把日子過得流油,看看你們,前前後後掃過上百個縣了,走到哪糟蹋到哪,日子越過越抽抽,比他娘的貪官還不如!」
眾人呵呵大笑,臉上難掩一絲絲慚愧。造反之初,恐怕沒有人不抱著替窮人出口氣的想法。可到了現在,大夥對百姓的禍害的確比貪官污吏還要嚴重。也不是大夥得意之後就忘了本,治理地方其實是一門大學問,大夥不懂,也沒人教,當然是越折騰越窮了?
「咱們接連打了這麼多天,楊善會即便渾身是鐵,也早被扎滿窟窿眼了!」話鋒一轉,竇建德又把眾人注意力轉到眼前戰事上來。「我跟宋先生在這核計過,到現在為止,咱們已經傷亡了一萬三千多人。就算十個換一個,城裡也有上千死傷。楊善會剛剛打過一場敗仗,手中總共還剩下多少兵?咱們覺得吃力,他肯定更是吃力。大夥再堅持堅持,說不定明天早上,姓楊的就會認聳!」
聽竇建德如此一說,眾人的士氣又慢慢開始恢復。心道,既然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這一哆嗦。明天再卯足了勁兒駑弩,說不定破城首功就是咱的。
「如果誰現在就想撤,我老竇也不阻攔。陣亡的弟兄算我老竇欠你們的,將來肯定給補上。但日後有你在的地方,老竇我都繞著走。決不再拉著你們做賠本買賣!」停頓了片刻,竇建德開始火上澆油。
這個節骨眼兒上單獨撤退,等於先前做的事情全白幹了。眾人也不傻,誰也知道其中利害。鬨笑了幾聲,七嘴八舌地說道:「看您說的,把咱們大夥都瞧成什麼人了?」
「竇大哥放心,我明天親自帶隊往上沖。看看楊善會還能撐到幾時!」
「既然如此,竇某就拜託諸位了」竇建德站起來,沖大夥做了個羅圈揖。「大夥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咱們辰時攻城,不破此城,誓不罷休!」
眾人欣然領命,紛紛起身告辭。竇建德坐在帥案後想了想,又低聲喊道:「宋先生和程將軍暫且留步,伏寶,鎮遠,你們兩也留下,咱們有事商量!」
程名振已經混在人群中走到了帳口,聽到命令,只好無奈奈何地折回。曹旦本來就唯恐把自己落下,搶先幾步衝到竇建德身邊,迫不及待地追問:「怎麼著?明天給姓楊的最後一擊麼?我親自帶隊上,你儘管瞧好吧!」
竇建德白了他一眼,默然不語。過了片刻,看看將士們差不多都走*光了,才低聲嘆道:「已經半個多月了,要可以打下來,早就打下來了!多你一頭爛蒜能管什麼用?」
曹旦挨了數落,卻不氣惱,摸著頭盔嘿嘿傻笑。竇建德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搖了搖頭,繼續道:「我是想跟宋先生、程將軍商量個合適的辦法出來。你在一邊聽著就行了,不懂就別亂插嘴!」
曹旦連連點頭,捂著嘴巴找個位置坐了下來。竇建德命人給宋正本和程名振上茶,然後清清嗓子,低聲提議:「弟兄們士氣已沮,再硬打下去,恐怕結果會糟糕。二位都是知兵之人,有什麼好辦法不妨明言。清河城咱們是必須握在手裡的,否則,宋先生的策略就無從談起!」
「唉!」宋正本嘆息著點頭。一時卻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他曾經向竇建德建議過以戰迫降,但前提是城中富戶的利益在戰後必須維持不變。以曹旦為首的武將們非常排斥這個主意,認為那樣有違於大夥起事的初衷。此外,竇家軍的物資補給現狀,也容不得竇建德對富豪們過度地寬容。
王伏寶這些天來一直領騎兵擔任戰場外圍警戒,沒有參與戰事總結和謀劃。見大夥都神色嚴峻,猶豫了一下,笑著說道:「我過去在茶館聽人講古,總是說古人打一個城市,喜歡圍住三面,讓開一面給守城的人逃命。這樣,裡邊的人就無法齊心,仗就容易打得多。而咱們打清河,卻把此城圍得連個蒼蠅都飛不出…….」
「要肯跑,咱們來之前,楊白眼早撒丫子了。何必等到現在?」沒等王伏寶把話說完,曹旦氣勢洶洶地反駁。
「這不是沒辦法的辦法麼?關鍵是有人連續攻了這麼久,卻沒任何結果。」王伏寶一豎眉毛,反唇相譏。
「是啊,我不行。換了騎兵上,兩丈多高的城牆算什麼,戰馬蹭地一下就竄過去了!」
「騎兵下了馬,照樣不比某些人差!」
二人素來就彼此不服,此刻戰事不順,看著對方更不對眼兒。立刻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嘲諷起來,盡撿著對方不愛聽的說。竇建德氣得一拍作案,厲聲怒斥:「夠了,你們都不是小孩子,鬧什麼鬧。再不閉嘴,就都給我滾出去!」
王、曹二人立刻沒了話,相對著吹鬍鬚瞪眼睛。竇建德懶得再理睬他們,將頭轉向程名振,「程將軍,你跟楊善會有過多次交手經驗。你說,咱們接下來該怎麼打?」
這個問題比較難回答,程名振斟酌了很長時間,才低聲回應,「主公先前的布署沒有任何錯誤。楊善會這回的確是打算與城俱殉了,所以才沒有棄城而走。圍三缺一,和四面合圍,對他來說恐怕沒什麼分別!」
見程名振幫禮不幫親,曹旦立刻高興起來,衝著王伏寶擠眉弄眼。意思說,看吧,連你把兄弟都不支持你。還跟我較個什麼勁兒?
王伏寶對程名振的了解遠比曹旦深,白了第三者一眼,衝著程名振輕輕拱手,「兄弟,你把話說得明白些,讓當哥哥的也學上一招!」
「也不是說你的話完全不對。圍三缺一,的確是瓦解對方軍心的高明手段!」程名振拱手還禮,同時替王伏寶原回了場子。「問題是在於,此時楊善會和城中大戶已經無處可去,所以咱們無論幾面進攻,他都不肯逃了!」
「此話怎講?」後半句話讓曹旦聽得也是一愣,顧不上再跟王伏寶爭風,迫切地追問。
程名振看了看竇建德,從對方目光中得到了極大的鼓勵。「其實,這還是竇天王教導過的,看事情要放眼大局。」
「你別扯我,這回我也沒看出子午卯酉來!」竇建德手捋斷須,呵呵而笑。
「楊善會不是膠柱之輩,換做往年,他早跑了。對張大當家和對高大當家,他又不是沒跑過!」程名振點點頭,繼續補充,「但這次和往年不同。南邊的路基本上已經被咱們切斷,他無處可去。而北邊,博陵六郡在羅藝的鐵騎下苦苦掙扎,結局難料。楊善會和城中富戶逃過去,在羅藝那照樣得不到什麼好果子吃!」
幾句話,說得眾人眼前豁然開朗。楊善會不是不想逃,而是根本沒地方逃。為了養活麾下的虎賁鐵騎,在朝廷拒絕繼續提供支持後,羅藝在幽州刮地三尺,可以說,除了與他麾下將領有關的人家,其餘百姓,無論貧富,都幾乎被他颳了個盆干碗淨。楊善會帶人去逃難,以羅藝的秉性,肯定也不會單單放過他們這伙外來落魄戶。
而往南逃竄,路上要遭到竇家軍迎頭痛擊不說,即便到了武陽郡,也站不住腳跟。武將郡兵的戰鬥力還不如清河郡,郡守元寶藏又不是個有擔當的傢伙。如果他為了討好程名振,以免除自己已經翻了四倍的「保安費」,把楊善會綁了當蒲包送出城,楊善會可是有冤屈都沒地方伸。
既然已經沒了退路,就無怪乎城中富戶與楊善會上下齊心了。想明白了此節,竇建德愈發感覺前途迷茫。「他***,早知道這樣,把西去的道路給讓開一條好了。他翻過太行山,找李淵去也行啊。我根本沒打算要姓楊的狗命,他這是逼著我……」
「恐怕楊善會此時也是後悔不迭!」程名振笑了笑,輕聲打斷。
「怎講?」竇建德立刻來了精神,大聲追問。
「主公曾經說話,半個多月的硬仗打下來,城裡的人也耗成了強弩之末!」程名振笑著補充,「他原來打的是破釜沉舟主意,可如今戰事連綿,越看越沒盼頭。失去了希望,想必原本跟著他的富豪們對其也甚為不滿。現在就是看誰能耗過誰了。如果繼續打下去,早晚有破城的那一天。但主公體恤下屬,不想傷亡太多,所以,我想…….」
「有什麼話快點說,你可急死我了。」曹旦不滿意程名振句句話都繞上竇建德,急得直拿老大的拳頭捶地。
「你安靜一會!」竇建德瞪了他一眼,低聲命令。「程將軍,請繼續。別理這廝,他是臨陣拼命的好手,頂多做個樊噲。而你和宋先生,卻可和張良、蕭何比肩!」
「不敢!」程名振和宋正本一起拱手。「如果想速戰速決,還是得從瓦解楊白眼軍心上著手!城中富戶雖然支持他,卻未必都想陪著他一塊去死。眼看著城池早晚會被攻破,有些人絕望之下,必然心思動搖!」
「你是說讓我分兒破之?」竇建德一認真,話立刻變得不像平時那樣粗魯。
程名振笑了笑,「正是,主公英明。原來主公試圖招降楊善會,如今看來,他肯定是不會降了。既然如此,不如轉作他人的功夫。對城裡的人說,此番災禍全是因為楊善會殺了張金稱才引起的。咱們這次前來,只想殺楊善會一人給張金稱報仇。與城中其他士紳百姓無關。非但如此,如果有人肯幫助咱們打開城門,擒住楊善會的話,主公必有重謝!」
「可我先前曾經寫信給楊善會……」竇建德有些猶豫,不想出爾反爾。
「先前主公答應的條件,楊善會已經拒絕了!」程名振低聲提醒,眼神中閃著某種快意。如果能置楊善會於死地的話,他不吝於再踏上一腳。畢竟張金稱被此人千刀萬剮,以前巨鹿澤落在此人手裡的弟兄,也沒一個得到善終。
「對,姓楊的不識抬舉,怪不得大當家!」曹旦又按捺不住地跳起來,對程名振的提議表示支持。按照他的想法,那些大隋的狗官本來就應該一個不留。包括宋正本和孔德紹,都是反覆無常的小人,早就應在他們的脖頸處抹上一刀。
竇建德想了想,還是舉棋不定。「楊善會對咱們雖然狠了些。於城中士紳卻有些恩德。這麼多年的交情下來,大夥……」
「生死面前,有幾人還記得交情!」出乎程名振預料,宋正本也站起來附和他的建議。帶著幾分尖刻,這位竇家軍長史冷笑著道:「如果出賣了楊善會能買得自家平安,他們才不在乎楊善會的死活。主公儘管放心,這封曉喻城中軍民的信,宋某知道如何來寫!」
竇建德還有些惜才之意,看了看大夥的表情,卻不得不放棄了。楊善會對草莽英雄們雖然惡了些,可比較曾經以一縣之力打得綠林群雄聞風喪膽。如果能收歸屬下,為將為吏,都是上上之選。可比起眼前這幾位來,楊善會畢竟還是沒到手的桃子。總不能為了他讓親信寒心。
想到這兒,他笑著做出決定,「寫兩份,一份寫得文雅些,給城中士紳,就由宋先生執筆。另外一份,是說給士卒和百姓聽的,大實話就行,宋先生不用管,讓……」
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王伏寶的臉上,「就讓伏寶來寫吧。鎮遠,你找人多抄幾份兒,今天半夜,用弓箭一一送進城去。務必把咱們的意思讓城裡人知曉!」
曹旦起身領命,王伏寶卻愁得直皺眉,「我,不會寫字,這,這你也是知道的……」
「你口述,讓程將軍替你代筆。」竇建德站起來,笑著打斷。「以後你有空,就跟程將軍學著讀書寫字。鎮遠,你也別笑,你今後跟宋先生學寫字,三個月後我要看效果!」
聞聽此言,一直幸災樂禍的曹旦立刻愁得直嘬牙花子,耷拉著腦袋走了。程名振跟王伏寶兩個在中軍內找了個清靜所在,商量著將信的內容搞定。無非哄騙城中人互相懷疑,從而達到亂其軍心的目的而已,對二人來說,都不算什麼難事。
辦完了公事,王伏寶卻不肯讓程名振離開,拉著他的衣袖,低聲追問:「你不是曾經答應過老竇,不再記恨楊善會了麼?今天怎麼又弄了這麼一條毒計來殺他?」
「有麼?」程名振笑著反問。看看王伏寶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被人瞧破,索性也不隱瞞,四下看了看,將聲音驟然壓低。「我當然可以保證自己不再記恨他。可我無法保證他是否會記恨我。與其如此,還不如一了百了!」
說著話,他眼中陡然流露出一縷凌厲,讓王伏寶看起來亦感覺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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