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了。
冬天已經到來,可我們的隊伍還未抵達咸陽城。我的傷勢已經恢復大半,日日在秦王的陪伴下,我漸漸找回曾經的那個自己。秦王帶我練劍,教我撫琴,看我寫字,同我講他曾經的故事。
他說,他幼年時在趙國的邯鄲城裡當過質子,受過非人的待遇。後來,趙國為了改善與秦國的關係,才將他與母后趙姬送回秦國,改趙姓為嬴,在呂不韋的控制之下年僅十三歲便即位皇帝,後來憑藉自己的才識聰慧與努力,才最終走到今天。他有說不完的故事,我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靜靜地聽,仿佛他口中那征戰四方、陽謀春秋的故事正一幕幕在我面前上演,深深地吸引著我。但秦王在講述這些的時候,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與口吻,仿佛早年那些磨難,根本不是發生在他的身上。我很好奇,如此堅強的男人,是否有軟肋?
「丫頭,你知道那天在大殿上,我是怎麼看出來你將要行刺寡人的嗎?」秦王忽然放下手中的書簡,饒有興致地問我。
我搖搖頭,用眼神詢問他。
他突然輕輕笑了:「說來是巧,你長得,簡直與寡人母后年輕時一模一樣。」
我惶恐地看著他。
「寡人一直以為,母后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可是,那天在大殿之上,寡人一眼便看到了你。隨後,你的一舉一動都牽制著寡人的目光,所以,你再細微的動作,我都能輕易覺察。」秦王看著我,娓娓道來。
「丫頭……別再想燕國了。我們馬上就要到咸陽了,留在秦國,為寡人效力吧!」
我依舊沒有回答,低頭擺弄自己的衣角,聽帳子外面的寒風呼嘯。風雪已經止住了,隊伍繼續前行。我一個人坐在王車之中,盯著白茫茫的遠方,失了神。那四名侍女中最年幼的一位輕輕走來幫我披上毛氈,我回過神來對她點頭致謝。她叫柳染,魏國人。其餘的三名侍女分別喚作青蓮,露草,桐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與柳染最是親切。
我捧過柳染的手,輕輕在她的手心裡用指頭書寫:「這裡離秦國,還有多遠?」
「回阿房姑娘。大約還有三日的路程。」
我點點頭,依舊把目光拋向遠方,若有所思。
突然,馬隊嘶鳴,輜車猛地停住了,外面亂鬨鬨鬧作一團,只聽兵劍相交的刺耳聲。我警覺地抓起漓戈劍護在身旁,然後從馬車的窗戶向外張望。只見不知哪裡出現的數十名黑衣刺客突襲了我們的隊伍,鮮血滴落在白茫茫的積雪上,分外刺眼。護衛都衝上前去與之搏殺,我在人群之中慌亂地尋找秦王的身影。
在那裡!不遠處,秦王正持著一柄利劍在與落單的刺客搏鬥,身邊的兩名護衛都已經負傷。我來不及細想,不顧柳染的勸阻,一個空翻落在了地上,然後拔劍向秦王衝過去。
救命之恩,此時不還,更待何時?
我揮劍上前,就像曾經我在千越山的時候一樣,熟悉的招式,一樣的劍法,卻不為取對手的性命,而是為保護身後的救命恩人。對方一瞬間就被我割破了喉嚨,血液噴散在雪地上,像一副風雪中傲立的梅花圖。秦王見我出現,便大吼一聲:「丫頭!你傷還未痊癒!快回車上!」
我沒有回應他,而是迅速轉身向另一個衝上來的刺客,迎上他已經落下的劍。兩劍相交,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我由於傷勢未愈而無法用力,被對方的力道彈開。那黑衣刺客輕功了得,越過護衛的防守便向秦王的胸口刺去。
我急忙站起身拼死衝過去:「陛下小心!」我大吼。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的劍將要碰到秦王胸口的那一瞬間,飛速奔跑的我直直撞上那刺客,一把將他推開,然後我倆一起滾落到遠處的雪坑之中。
「丫頭!」只聽秦王一聲吶喊,我的眼前一黑,便被積雪深埋。
好冷。我感到自己在不停地往下陷去,踩不到底,望不到頭。一切都那麼迅速,我的耳朵里,鼻孔里,眼睛裡,都塞滿了蝴蝶大小的雪花,四周都是嘩嘩落下的積雪,讓我分不清方向。我拼命掙扎著,但一旁的刺客也在死命掙扎,並緊緊抓住我的腿,將我一把拖了下去。我身上披著的翻毛裘衣早已經不知到哪裡去了,我漸漸感覺自己的四肢開始冰冷堅硬,慢慢失去了知覺。雪花冰冷的觸感刺激著我的神經,讓我無法徹底沉睡。我恍惚間做了一個長久的夢,夢中有曾經的千越山,和微笑著沖我招手的黑白師兄,還有拿狗尾巴草編了草兔兒遞給我的大師兄……
「咳咳……陛下!」我一口氣嗆出來,猛然睜開了雙眼。卻發現我正躺在秦王的懷裡,腳下儘是那些黑衣刺客的屍首,白鬍子太醫緊張地施針在我臂膀上的穴位。
「丫頭,你嚇死寡人也。」秦王見我醒來,便舒了一口氣。
「陛下……」我哽咽著。
「嗯?」秦王詫異地看著我,然後輕輕喚我,「阿房?」
「在……」我輕聲回答。
「能說話了!她能說話了!」白鬍子太醫忽然大聲叫著,嚇了我一跳。但轉念一想,我便不敢相信地又輕聲嘗試:「陛下?」
「寡人在,寡人在呢!」秦王用他溫熱的大手撫著我的臉頰,愛憐地回答著。
我居然……又可以說話了!
白鬍子太醫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我的傷勢,然後說道:「恭喜陛下,阿房姑娘的失語症已經痊癒了!只是……」
「只是什麼?」剛剛放下心來的秦王又忽然怒目而視。
「只是阿房姑娘傷勢未愈,在雪中埋得時間較長,身體受寒,怕是會落下後遺症……」
「什麼後遺症?」我急忙問道。
「因受極寒,怕是日後不能再遇風寒,若是不慎著了涼,便很容易……」
「容易什麼!」秦王怒吼。
「容易宮寒,怕是會對受孕產生影響……」
聽罷,秦王急忙高喊:「露草!青蓮!去把寡人的虎皮長袍拿來!柳染,你趕快去帳子裡生火,桐芳,你去煮熱湯!」逐一吩咐完畢,秦王抱起我疾步走向帳子。
「丫頭,今後不許你再這般賣命!」秦王一邊快步走著,一邊低頭對我說。
「陛下對我有恩,我怎能坐視不管……」我話還未說完,便又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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