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易水微寒】第四十二章

月色撩人，我一襲白衣跌落在露台，手執一壺老秦酒灌而入喉。柳染在不遠處站著，輕聲喚我。我沒應聲，她便要上前來攙扶我，卻被我一句怒斥頂了回去。桃花樹下，我一人倚在躺椅上獨飲，全然不顧自己的身孕。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我抬手，將手中最後半壺清酒倒在地上。

小哥哥，希望你只是安心地睡了過去。願你在夢中有飲不盡的陳年桃花酒，醒來之後能夠酩酊大醉地過完下一生，記得要忘記千越山，忘記那把摺扇，忘記我這個叫做阿房的姑娘。

這已經是洛軒死去的第七日了。

洛軒死後，趙高顧及到我有身孕便將我放了。如今，宮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洛大人覬覦陛下寵妃美色，欲將其占為己有，幸得趙高及時解救。我躺在紫湘宮裡，連著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就如瘋魔般呢喃著洛軒的名字，然後不停地喝酒。

柳染她們最是擔心，卻不敢上前阻攔。因為她第一次阻攔我的時候，我抬手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

我變了。

我枕在白衣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是著了魔，和趙太后此前的情形簡直一模一樣。若不是我自作主張，擅自闖入趙太后冷宮，發現了趙高訓練細作的秘密，洛軒就不會死。都是因為我的執念，都是因為我的莽撞，才會害洛軒白白丟了性命。

管他什麼瀟瀟還是荷空，現在對我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若是早知我這般調查會害的洛軒離我而去，那我寧肯什麼也不要知道。

我望著手中的酒觴，除了流下兩行後悔的眼淚，其他的什麼事也做不成。

「丫頭，寡人來晚了。」一聲熟悉的呼喚打破了我的恍惚，一把將我拉回到了現實。我抬頭看去，正是我之前一直期待的秦王，一臉疲倦地站在我的面前。

是醉酒出現幻覺了嗎？

我搖搖頭，笑著指向他：「你？就算現在回來了，又有何用？哈哈哈……」

秦王俯身將我手中的酒觴奪走，狠狠摔向一旁。然後一把將我抱起，向寢殿走去。我垂下來的白色衣衫飄飄然拂過地上的花草，透過月光看得見晶瑩剔透的露珠。

我被抱起的那一瞬間，所有委屈便一股腦地宣洩了出來：「陛下……」我把臉埋進陛下的懷抱中痛哭流涕，把我所有的痛苦都轉化為眼淚，潑墨似的灑了陛下一身。

「丫頭，寡人讓你受委屈了。」陛下輕撫我的背以作安慰。

他定是以為我是真的受了洛軒的欺負，才會有這麼大的委屈吧？我沒有把趙高陷害洛軒的事情告訴他，因為我知道，就算我說了，又能怎樣呢？事實不能被改寫，洛軒也不可能死而復生。如果我告訴陛下實情，他一定會徹查下去，而這樣，我就又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和趙高琦妃對立的位置上。事實證明，我鬥不過趙高，也鬥不過琦妃，我現在只有陛下。但是，我對陛下的信任還不足以能夠讓我充分相信陛下會秉公處理這件事情。再加上，現在洛軒已經被他們扣上所謂「畏罪自殺」的罪名，更是沒有人證物證來證實這是趙高的陰謀。

想到此，耳邊又響起了趙高在洛軒死後對我的威脅：

「若是夫人您不配合小人把這罪名推給洛大人，那您腹中的孩子，小人就會當作是洛大人的了，那後果……小人可承擔不起。」

我錯了，我認輸。只要能讓我和我腹中的孩子能安然活下來，我就再也不會與趙高和琦妃作對，再也不會任性放肆自己的好奇心了。

陛下將我輕輕放在床上，替我蓋上褥子。

「丫頭，是寡人不好。沒有注意到身邊竟有此等小人作祟，害你差點失了清白，枉我之前那樣器重他。你放心，今後我不管去哪裡，都會隨時帶著你。這樣可好？」

我看著他滿是歉意的眼神，也頓時心軟了。

「你懷有身孕，萬不可再飲酒。」秦王突然話鋒一轉，嚴厲地低聲道，「若是再這般任性胡鬧來向寡人示威，寡人要你好看！」

我苦笑。我飲酒，不過是為了安魂，紀念背著一身不該有的罪名死去的洛軒。

我輕聲辯解：「我沒有責怪陛下之意……」

秦王滿意地點點頭：「好好養著身子，給寡人生一個大胖小子。」

我疲倦地點點頭，心裡的傷痕卻怎也抹不掉了。

往後，陛下每日都來紫湘宮看望我，並加派了兩名侍女來照顧我的飲食。柳染她們也都無微不至地照料著我，讓我得以安心養胎。我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無法再練劍，只能散散步，繡繡花，逐漸活成一個真正的後宮妃子。只是，我漸漸發現，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再笑過了。

這日，陛下讓我進殿，說是有要事宣布。

我在柳染和露草的攙扶下，緩步走進了之前從未來過的大殿。兩旁的群臣都用疑惑的目光掃視著我，我熟視無睹，徑直走到大殿中央，剛要跪下行禮，就被陛下制止了：「你懷有身孕，暫且不必行禮了。」

說罷，陛下站起身來，背著手來回踱步，而後，輕描淡寫地說：「今日，寡人將各位叫來，是想談談立後一事……」

「立後？」

「陛下要立她為皇后？」

「那鄭妃呢？鄭妃不一直是我秦國皇后最佳人選嗎？」

一時間，眾大臣議論紛紛，我也吃了一驚。那次陛下這麼對我說，我以為只是陛下一時興起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要立我為後！而且是在我有孕的情況下！要知道，我腹中孩子還未誕下，若是立我為後，而我又恰巧生了兒子，那這個孩子就將是我大秦的下一任君主。反之，我若生下女兒，則鄭妃之子扶蘇身為陛下的長子，便是儲君第一人選了。所以，陛下這次要立我為後，也是在提前為下一任君主做打算。

「陛下！萬萬不可啊！」忽然，一位看似德高望重的老官員跪了下來，重重地朝陛下磕了個響頭。

「陛下！請您三思啊！」緊接著，一個又一個大臣接連跪下。他們的舉動，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尷尬與窘迫。

「胡鬧！」陛下一甩手，大吼一聲，「寡人立阿房為後，有何不可！」

「陛下！」那第一個站出來的老臣一拱手說道，「阿房夫人乃燕國民女，出身低微，不足以擔起皇后之位！再者，她曾與郎中令大人傳有流言，萬一……她腹中的孩子……」

「閉嘴！」陛下怒了，「誰敢說一句阿房不好，寡人就叫誰人頭落地！」

我沒想到陛下會如此生氣。其實我早就知道，皇后之位一直是鄭妃和琦妃爭奪的目標，而這些大臣們，也都分別是她們二人的親信，分成兩派，各自支持。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我攪黃了他們的計劃，他們怎麼會不反對呢？所以，我從沒有對皇后之位動過心思，也不想與鄭妃反目成仇。

「陛下！」眾大臣依舊長跪不起，紛紛跪拜。

陛下氣憤地哼了一聲，然後轉身扶住我，吩咐柳染扶我回去。

「丫頭，你先回去等著寡人。待寡人收拾了這幫老骨頭……」

「陛下，您就別為難他們了。我自知不如鄭妃，更沒想過皇后之位……」還沒等我說完，陛下就對我擺擺手，面容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尷尬。

柳染她們像是得了命令，便攙扶著我帶我離開。

踏出大殿的那一瞬間，我還能聽到陛下在大發脾氣，扔了一地的竹簡，還摔碎了一盞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