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晨曦照著平壽縣,城西北面一戶人家窗前,傳來朗朗稍顯稚嫩的讀書聲,一個少年跺著腳,推開木門,緊了緊身上略顯單薄的衣服,避開學堂,手持著書卷到了後院,深深呼吸幾口空氣。
時值立秋,院落中空氣涼爽,使人更是清醒。
這少年身子單薄,腳下穿的是一雙布鞋,這時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緩緩放下書本,望著遠一點的忙碌人群,又盯著自己手中一卷道經,苦笑不語,良久,吐了一口氣。
在這個道法顯聖的世界,有三位道君傳下道法總綱,又有五位帝君傳下道典,總稱三經五典,都字字珠璣,窮究天地萬物本源,以道為宗極。
但和地球上道德經一樣,這些雖是道門至高秘籍,再無更上,就是道君和帝君自己,都以此為道,可對普通人來說,卻和日月一樣,見之可之,觸之不及。
這世界因此以三經五典為科舉內容,先熟讀道家至高經義,揣摩道意,戡發心光,積蓄道性,再漸漸而上。
其中又經童子試郡試省試殿試四場,而考其對大道的認識,最後道君和帝君,會在進士里挑選弟子,這就是本世界的進身禮制!
當然,除了道君和帝君的嫡傳大派,還有著許多道脈,秀才和舉人考不了進士,也可擇一投靠之。
再過十數日,就是縣裡童子試的時間。
諸多族中子弟,都要前去一試,按照這個世界規則,凡十五到二十五歲,都可進行童子試,三年一次,總共有三場機會。
成了搖身一變,就算不能再進步,也有著修行道法的資格,相當於地球上的執槍證,可光明正大修行道法。
而不能成為童生,連修法的資格都沒有,違禁者殺。
一次不成的話,可退下再考,不過屢次不中的話,按照童子試的潛規則,基本上不會再中。
因修道不但是文采的事,更在於身體和年紀,一旦超過了二十五歲,除非道悟深刻,不然真是越來越難。
綜上所說,童子試對這個世界的凡人,是三次人生機會,能過了就可以把握一分自己前途,要是不成,就是塵土,這在哪個世界,都是一樣。
哪怕自己是穿越者。
這個少年葉青,突然之間想起了一首詩。
「慨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四摘抱蔓歸!」
自己從地球穿到這個世界,是一摘,死而復活,再次回到穿越時間點15歲時,這就是二摘,怕是耗盡了氣運,三摘四摘是不想了。
可以說,現在除了些預知,氣運怕是連第一次穿都不如,更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和遲疑。
就在尋思中,院中一位丫鬟走出來,梳著雙丫髻,抱著一件厚外袍,小跑著繞過假山。
見著少年,她送上袍子,低聲責備說:「少爺,你受了風寒,怎隨便跑出來,又起這樣早?回去吧!」
聽見這溫婉的催促,葉青看了她一眼,白皙的巴掌大的臉,眼睛烏亮,配著小小的身子,尚未長開,說實話算不得很美,只在清麗中帶著熟悉,喚醒了許多往事的回憶。
這丫鬟名叫芊芊,是母親在世時給他買回來,自幼就和他在一起,有了些年,雖說是丫鬟,卻情分不小。
沒有親身體驗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孤身穿越者對愛的渴望,這種渴望無關年齡和身份!
想到這裡,本來歡喜的葉青,不知怎麼有點心情沉鬱,笑著:「我只是想起一些事一些人,想出來看看。」
芊芊絞著手指,有點疑惑,卻還是堅持著說:「可是天冷了……」
這黑白分明的眸子,又使他想起,別看少女年紀不大,有些方面卻很固執!
不忍再推辭,葉青苦笑著收起書卷,頜首:「好。」
說著,他就持著書卷朝屋中走去,芊芊連忙追了上去,清晨薄霧遮掩了人蹤,只有清澈聲音隱約傳來。
「過幾日就是童子秋試了,少……少爺準備好了嗎?」
「這兩日翻看了經義,都已熟悉,沒有問題……」
「那就真好,老爺和太太在九泉下知道了,也會很高興……」說到這時,到了門口,芊芊開了門,盛了熱水和毛巾。
銅盆中清水冒著熱氣,一個少年的面龐映在水中,眉目清秀微冷,嘴唇微薄,一眼望去,只覺得此子面相有些天性涼薄,不由一陣恍惚。
自地球轉生來此,自己也曾躊躇滿志,結果艱難掙扎,十五年後被灰灰。
僥天之幸,死而復生,自己終於回到十五年前這一刻……
葉青沉思時,芊芊細心擰好毛巾,為他擦洗面孔,這時衣襟一低,露出一抹雪白,這自然而然吸引了葉青目光。
芊芊對這種目光十分敏感,下意識看了眼,動作微滯,又複流暢起來。
十六歲的少女,已脫離了懵懂,她的臉紅紅的,頭頂冒著熱氣,卻止不住羞人地想著,小少爺也長大了……
溫馨的氣氛中醞釀著什麼,葉青有些恍惚,似是回憶,又似是數著時間,突輕聲說著:「要來了。」
芊芊鬆了口氣,疑惑問:「誰來了?」
「你猜!」葉青抬起頭來,對著芊芊示意,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侄兒,我是你叔父!」伴隨著話語,又是一陣敲門聲。
叔父葉子凡,真是久違了……
在芊芊驚異的目光中,葉青作個「噓」,咳嗽一聲,躺回到床上,才說:「叔父,請稍等……芊芊去開一下門。」
「嘎吱!」木門打開,一個中年儒生走了進來,長臉黑須,隨意地掃了芊芊一眼。
此時還是清晨,外面風帶著冷冽,吹的芊芊微微發抖,她垂手輕輕退到門後的陰影中。
葉青這一支是衰敗了,但整個葉家還很興旺,自是有著規矩,她不敢冒犯。
葉青半躺在床榻上,這時起身坐起,笑容和煦,陽光一樣照亮了這間小屋:「叔父先進屋子暖暖,我這家裡雖清冷,但比外面好多了。」
葉子凡已走進來,將一個包裹放置於桌上,彈了彈身上的霜,又打量著床榻上的葉青,微微皺眉:「既已受寒,就更要小心,聽下人說,你這兩日都在外面讀書,為何不愛惜自己身子?」
桌椅斑駁舊色,略顯破舊,卻無一絲塵埃,顯是經常擦拭,葉子凡見著,一拂衣袖就在床前坐了下來。
葉青勉力起身下床,低聲回應著:「多謝叔父愛護,我實無大礙。」
葉子凡露出一絲微笑,這個侄兒一直老實聽話,不枉費自己這些年維護,於是一手按在包裹上,一手撫著三尺黑須,身子向椅背上一靠:「嗯,天氣漸涼,你也要注意身子,別真染上風寒,叔父今日給你帶了些溫酒和肉食,卻把身子補補再說!」
這時風寒是危險之症,葉青道拱手謝著:「謝過叔父。」
葉子凡聽了不禁一笑,語氣和藹:「這屋中寒氣甚重,你也不說一聲,叔父回頭遣小廝送些木炭過來,權且助益防寒。」
「多謝叔父了。」葉青聞言再謝,笑了笑:「多虧叔父照拂,我最近熟讀經義,自覺有著七八分把握,此次要是能高中,多賴叔父之功。」
說著,目視葉子凡,很是孺慕。
「呃……」葉子凡有點尷尬,正準備說的話被生生掐住,敷衍說著:「你是我族中子弟,你父又曾託付於我,為叔照顧也是應該的,何來謝不謝。」
屋中的氣氛,就有點微妙。
芊芊正在給兩人倒茶,聞言敏感豎起耳朵,她模糊感覺有異,退到內室時,又看了葉青一眼。
葉子凡再喝了口茶,起身在房間中渡了二步,又定定望了侄兒一眼,心裡閃過一絲猶豫,終究還是開口:「侄兒,為叔今日前來,卻是有一事與你相說。」
「叔父有話但說無妨!」葉青笑容不變,眼神卻有點幽深。
「叔父也不瞞你,十幾日後,縣裡舉行童子試,只是叔父恐你年歲尚輕,經義不熟,不如你再溫習三年,三年後再做打算,你覺得如何?」葉子凡緩緩言著,眼眸看向葉青。
「……」葉青只覺有點齒冷,童子試對前途非常重要,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才能進行考試,考中了才有修行道法的資格。
到時,連著縣裡都會發下基本的道法。
這可是按照年紀來算,一生只有三次,正因為這樣,競爭非常激烈,多一個考生,就少一分機會。
葉青理解葉子凡並無多大惡意,只是為了自己兒子少個競爭者,但可就算這樣,再世重生,第二次聽著叔父說出這話來,還是讓他覺得有些齒冷。
前世自己不算不努力,天賦也不差,但終是灰灰,多少夜裡靜思,都是那次自己選擇了聽從,一步退讓,結果步步被動,雖還是能考取童生秀才,但終趕不上天下大勢。
葉青沉吟片刻,緩緩說著:「我自幼讀書,經義已通熟,並無半點晦澀之處,這次童子試,取之必中,萬無蹉跎之理。」
聽了這話,葉子凡一怔,這反應有點出於預料,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心裡有些驚疑。
這親侄子雖有些聰明,但受限於年紀,自幼失怙後又沒有良師教導……哪來這個自信,當下哈哈一笑:「哦?當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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