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的意識沉淪在無窮無際的黑暗中,不知過了多少光陰。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也不存在閉眼睜眼的動作,只是在深淵裡一直寂然,寂然中伴隨著某種陷入泥沼的沉重。
他感應四周,不見天日,不見星辰,不辨光陰,不識生死,不知自己是誰,甚至遺忘了自己。
然而他在朦朦朧朧中可以確定,黑暗裡並非空無一物。
黑暗本身就是一種存在,他也不是虛無,他依然存在著。他應該迷茫,因為他弄不清自己的狀態,但他又不曾迷茫,他感受不到迷茫。
終於,漫漫無邊的黑暗裡有浮光掠過,彼此分明相距甚遠,說是萬里之遙也不為過,然而驚鴻一瞥間,蘇安已經靠近那道光影。
光影里景物閃動,似有漫天大雪,沖天血光,還似有山川大地,幢幢人影。
他瞧不真切,事實上他根本「看」不到,只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應。但是這種感應提供的「視野」,卻讓他覺得無比真實。
他隱約聽見了一些聲音。
「李長安!你悖逆大道,拋棄同胞,勾結妖邪,一意孤行,以至於落得如此境地,而今可曾悔悟!?」
「李長安!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放著好好的聖王不做,拼著驚絕萬古的天賦不要,就為一個妖邪魔女,值得嗎?!」
「姬寧歌!別忘了你是人類,怎可能為了一個妖魔自絕於同族?女人沒了男人難道就活不成?非得大逆不道至此?!」
「姬寧歌!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天下蒼生之榮辱世界文明之未來,在你心中還不如兒女情長?只要你回頭,夏商大陸仍能奉你為帝!」
「......」
「哈哈哈哈......」
「爾等蠅營狗苟之輩,蟲豸惡鬼之流,以生民血汗為食,役使同胞如牛馬,因一己私慾之爭,便將同源手足打為妖魔,也敢妄稱什麼大道,議論什麼文明?我李長安恥與爾等共立於一片蒼天之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以不足而奉有餘。若人道註定是這樣的人道,若文明未來始終是如此未來,今日我姬寧歌即便是死,也誓要掀翻這文明大廈,以爾等之血煉出天道星火!」
明明離得很近,蘇安卻「聽」不清這些對話。
他只能依稀捕捉到兩個人名,以及「同胞」「妖魔」「文明」「星火」之類的字眼。
他奮力「睜眼」,想要看清那些對話之人,然而沒有效果,對方只是一些有著大體人類輪廓的虛影罷了。
不多時,這些人影開始劇烈晃動,各種奇形怪狀的光團與匹練層出不窮、交替閃爍,蘇安能辨認出那些人是廝殺在了一起。
浮光掠隙,驚鴻一現,而後一切歸於黑暗,蘇安的意識同樣陷入冰封。
如是又不知過去多久,當蘇安感應到真真切切的震顫,從沉重的深淵裡甦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塊林間空地上,頭腦昏沉,先前「聽見」的對話和「看見」的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過。
「李長安、姬寧歌,這兩個人是誰?」
蘇安懵懵懂懂地尋思,「他們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只是我昏迷時的幻覺?為什麼我會看到那個場景?」
百思不得其解。
正疑惑間,地面的震動變得更加強烈,他恍惚站起,循聲去看,只見一道好幾層樓高的黑影分開灌木,從林子裡沖了出來。
那是一頭斑斕猛虎,獠牙比蘇安的身體都要長,冬瓜大的眼睛凶光畢現,盯向他的時候充滿嗜血之意,奔跑時地動山搖,好似馬上就會一爪子把他拍進土裡!
蘇安心頭一凜,連忙後撤,同時左右尋找自己的武器。
戰術背包、四級狙擊槍,以及諸多原力手雷全都不見,勁弩躺在不遠處,卻是距離躍出來的參天巨獸更近,身上僅有一把原力長劍!
心智堅韌如蘇安,此刻也不禁肝膽發寒。
他之前與巨獸群戰鬥過,能夠根據對方的體型判斷他們的修為,體型越大的實力越強,眼前這頭猛虎無疑有著十級戰力!
縱然蘇安裝備齊全,那也不是他能夠對付的,更何況眼下他只有一把劍。
雙方實力過於懸殊,就算他施展青蓮劍訣的身法,那也是連跑都不可能跑掉!
眼看著猛虎烏雲一般筆直向自己落下來,蘇安有一種大勢已去的絕望感。
但他沒有坐以待斃,而是激發全部原力,沉腰立馬握穩長劍,準備硬拼猛虎一爪。
這不是為了戰勝對方,只是為了死得有尊嚴。
千鈞一髮之際,異變陡生!
山崩一般襲來的猛虎,忽地四腳犁地、身體後仰,以急剎車的姿態,硬生生在蘇安面前停了下來。
當它停住的時候,距離蘇安僅有兩米。
對著那顆遠比自己更加高大的虎頭,蘇安愕然不已。
隨即更加詭異的一幕發生,猛虎居然在他面前趴了下來,渾身凶氣頃刻全消,神態不復猙獰,取而代之以讓蘇安無法理解的平和,撲閃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隱約透著些許可憐巴巴的意思。
蘇安怔了片刻。
他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閱歷太淺,知識太少,如若不然也不會無法理解眼前情形。
如果沒有產生錯覺,他分明從巨虎的神態中感受到了某種親近與討好之意,就好似這不是一頭十級猛獸,而是一隻哈巴狗。
從擇人而噬的強大怪物,到溫順無害的寵物,巨虎只用了三秒便完成轉變,但蘇安卻要耗費很長時間來消化這一切。
「為什麼會這樣?」劫後餘生的蘇安深感慶幸,同時又一頭霧水。
「促使它發生變化的原因是什麼?在它發生轉變的那短短時間內,我做了些什麼,表現出了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在猛虎嗚嗚的示好聲里,蘇安摸著下巴,心頭本能地冒出一連串疑問。
他剛剛只是激發原力,準備殊死一搏而已,以他只能匹敵八級修士的戰力,無疑不足以讓猛虎因為畏懼而順服。
撿起勁弩,確認它還能使用,蘇安多多少少收穫了些安全感,他攀上附近的巨樹,站到枝丫上開始檢查自己的狀態。
在此期間,他沒有過多理會老虎,畢竟他還不理解對方的行為,無法確認對方是否真的於他無害,先跟對方拉開距離才是上策。
老虎沒有離開,換了個位置趴在了樹下,不時抬頭瞭望他一眼,委屈巴巴的眼神令蘇安愈發摸不著頭腦。
「除了腦袋有些昏沉,身體不存在暗傷,狀態算是良好......奇了怪了,第六個原力節點的屏障什麼時候破除了?
「之前在洞府的時候,渤海國戰將引發原力亂潮與空間波動,我莫名其妙被送到這裡。
「沒死在空間拉扯中,倒是順勢破除了踏入六級的瓶頸,真是僥天之幸。」蘇安連呼好運氣。
屏障破除,他點燃第六個原力節點不會再有阻礙,很快就能晉升六級。
「也不知其他人怎麼樣了,有多少活了下來。」
念及於此,蘇安想到鄭南枝、方鳴,以及當時同處洞府的大量己方超凡者,不由得心下默然。
緩了口氣,蘇安收斂心神眺望四方,確認自己所處的位置,「毫無疑問,我仍在遺蹟中。」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心中升起一絲警惕。他在周圍並未看到熟悉的景致,這說明他遠離了之前探索過的區域。
爬上樹冠,在無遮無攔的天空下左右環顧一圈,蘇安瞳孔微縮。
他知道自己在哪裡了。
前方有一座群峰環抱的巍峨山巒,接天連地氣象萬千,雄奇險峻到堪稱鬼斧神工。
他記得那片山峰的輪廓,在沒進入遺蹟時他就在山崗上遠望過,那是遺蹟中央主峰!
彼此相距不過一二十公里,倘若一路暢通無阻,蘇安一兩個小時就能趕過去。
弄清楚自己的處境,蘇安下了巨樹,來到視線一直黏著他的猛虎身前,默然片刻,最終還是對那顆碩大無比的威猛腦袋擺了擺手:
「你走吧。」
猛虎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大的眼睛裡是滿滿的失落,它依依不捨地嗚咽兩聲,末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消失在巨樹森林中。
雖然老虎表現出了很通人性的親近之意,但這份親近超出蘇安目前的知識範疇,他不能冒險把對方留在身邊。
對方擁有十級戰力,眼下乖巧不代表不會發狂,稍有不慎蘇安就得身死道隕。
面對擁有致命危險的不確定因素,理智的做法當然是拋棄幻想與僥倖心理,趕緊劃清界限。
蘇安手持勁弩,鑽入叢林,借著低矮灌木的掩護,向既定方向悄然潛行。
剛剛他在樹梢上瞧得清楚,前方一兩公里之外有一片大面積開闊地帶,形似廣場,周圍山峰環繞,一看就不是尋常去處。
現在沒什麼具體目標,不如過去瞅瞅。如果沒有發現,那就暫時在附近區域隱藏起來。
獨自在遺蹟中活動風險太大,蘇安修為有限,最好還是找些同類,他打算在彼處等待。
那麼大一個地標性區域,肯定會吸引探索秘境的人群,要是朱峰等人能來當然最好,就算他們沒探索到這片區域,蘇安也能嘗試等候別的燕國超凡者。
然而,他走出去才不到半公里,心中已是隱隱發毛,危險的感覺越來越濃郁。
停下腳步,蘇安左右觀望,雖然什麼異樣都沒發現,但已經開始思索是否就此退回。
就在這時,周圍幾棵巨樹忽然開了門!
沒錯,就是開門,離地數米的高度上,一塊塊規則齊整的方形樹皮向一側劃拉開,露出一道道人影。
妖族修士!
蘇安立時陷入包圍,周邊幾棵遠近不一的巨樹門口,一共站了十來名妖族修士,個個都是六級以上精銳,七八級的強者占了半數!
他們看蘇安的目光很不善,殺氣與仇視不加掩飾。
此情此景,蘇安哪能意識不到,他很早就已經處在對方的監視下?若非如此,絕不可能他一停下來對方就現身,且他剛好停在中心位置。
蘇安有一種進入別人家門,被別人群起注視的感覺。
是了,遺蹟本身就是上古妖族建立的,這裡的確是他們的家園。
秘境中雖然沒有攝像頭,但難保不存在監控類陣法,蘇安被空間亂流直接扔到類似別人客廳的區域裡,一旦活動起來,頃刻間被發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蘇安深吸一口氣。
事到如今,別無他法。
下一瞬,他目光一凜,氣勢勃發,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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