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正文卷第二十二章令主、五彩石、月食世上的各式宗教多有專門的神學研究,「神學」這個詞最早其實是由異教徒提出,嗣後才被信徒們逐漸接受轉用。從字面上講,一般認為所謂「神學」應當是指建立對所信仰的神明的正確認知的學說。常有一些人認為,科學的盡頭是神學,實則大概應當反過來,一切神學的盡頭都是一種人建立對自身的兩面性——神明往往就是信徒本身的投影,二者是一體兩面的——的正確認知過程的人文科學。
人文科學也是科學。
周虞對此比較贊同。
信徒應當對信仰的神明建立正確的認知。
神話就是神話,真相就是真相。
這二者可能有交集,也可能全然無關。
但他關於神話和真相的判斷,當然會引起信徒或真或假的震怒。
金蕊夫人便在王座上起身,勃然作色道:「年輕人,休得對媧皇氏大不敬。」
「你錯了。」周虞搖頭說道,「對於文明的再造者,我的內心充滿敬意。」
此刻,
那些花妖一族的歷代先祖的身影,以及居於最高處,半人半龍蛇的媧皇氏,都在用冷漠的目光向下注視,俯瞰王座上的花羞。
目光冷漠裡帶著審視。
吳清清有點緊張,小聲問道:「如果她不行可怎麼辦哦?」
「這不重要。」周虞的眼中布滿凝肅,頗為鄭重說道,「事實上,整個妖族,都不是很重要了。不過,我要借用一下這口劍,而這口劍對她而言畢竟有重要的意義,我就得配合,這是一種起碼的尊重。如果實在不行,那當然是帶上劍,帶上她,離開這個沒有未來的地方,越遠越好。」
「你是說……」李霜敏銳地察覺到周虞猜測到了某些事。
周虞看著王座上那些妖族的大人物,嘲色甚冷,說道:「蠢死了。」
在他們的注視中,花羞於王座之上,以指尖劃破自己的眉心,一滴泛著淡淡粉色的晶瑩血滴浮起,繼而像一股潮,向上涌去。
那些先祖的身影,以及所謂媧皇氏的身影,全都將目光聚集於這一滴血。
然後,
他們無動於衷。
強烈的灰敗之色瞬間布滿花羞的臉,她眼神哀絕,充滿強烈的痛苦。
金蕊夫人抿了抿唇,語氣複雜,既又遺憾又有振奮說道:「花羞,你還有何話說?」
花羞沉默著無話可說。
周虞想了想,平靜說道:「你是怎樣想的,就怎樣說。」
花羞深深地呼息一口氣,然後鄭重地取下頭上花冠,難過說道:「我們妖族,共尊媧皇氏,也曾經是藍星大地上的子民,與人族,與冥國爭鋒。雖然媧皇氏並無明確的遺訓,但一直以來,花妖一族應該算得上是媧皇氏之嫡傳,媧皇骨劍傳於花妖一族便是明證。」
大猿王孫坲動了動老朽的身體,在王座上換了一個似乎更舒適些的姿勢,緩緩說道:「這樣講也沒有錯,各大妖族並沒有什麼意見。傳說媧皇氏在時,便獨寵花妖一族,媧皇骨劍傳承在花妖一族手中,這些歲月以來無論花妖一族起起落落,各大妖族也並無爭奪之意,只要媧皇骨劍在花妖一族,在妖族即可……」
於是那些花妖一族的族人們,便都流淌出一種卓傲的氣息,它們的確是媧皇氏所鍾愛的種族,是妖族歷來眾多族群中,最為明亮的一族。
「所以啊……」孫坲嘆了口氣,「花妖一族的令主更迭,吾等並不願干涉,即便是動用花祭大會,也是由花妖一族自行決定,可媧皇骨劍,離不得花妖一族,更離不得妖族。」
合情合理。
連周虞都不得不覺得,對方所言有點道理。
但他並不關心這些。
「我是花妖一族的當代族長。」花羞忽地肅然看向金蕊夫人,「既然動用了花祭大會,媧皇氏也不認同我,那我願意,也應當去位。」
「很好。」金蕊夫人當即說道,「取下花冠,族中自會重新推選族長繼位。至於你,族中也不對把你怎樣,這位借劍之人,只需留下媧皇骨劍,自行離去即可,我族也不予為難。」
花羞卻搖了搖頭,下定決心說道:「金蕊夫人,乃至大猿王,你們只知道,我是花妖一族當代族長,我頭上這頂花冠,代表著族長之位,我既然要被你們廢黜族長之位,就該取下花冠,可你們不知道,我族的族長之位和令主之位,並不是一回事。」
金蕊夫人一時愕然,全然弄不明白:「什麼意思?」
如大猿王孫坲等,也一樣露出錯愕之色。
「妖族之中,唯有我們花妖一族,掌握媧皇骨劍,當得上媧皇氏之嫡傳,其餘各族,強如猿族,也不能相提並論……有一件事情,唯有歷代令主,不是族長,是唯有花妖一族的令主,才能知道,我想大猿王應當也略知一些……」花羞在下定決心後,終於道出一樁更深的秘密,「傳說昔年猿族老祖暴戾霸道,挑戰泰皇,泰皇將之鎮壓,卻也激賞之,因此以盤古心火煉扶桑木芯為那根棍子,交給猿族老祖,為猿族傳世之神兵……大猿王,這是真得嗎?」
孫坲眼神渾濁,欲言又止,終究沉默。
「那是泰皇有意為之。泰皇一定想不到,那根棍子到了如今,竟會那般輕易便折了,落在旁人手中。」花羞語氣頗為遺憾,「妖族之中,唯有花妖一族之主,稱為令主,代代傳承,至我為第八代,歷代令主也的確也都是族長,因此除了歷代令主、族長之外,爾等都不知道,令主和族長,本就是兩回事。
族長,是花妖一族的族長,可以由族人推舉,也可以有前代令主……是令主,不是族長,來指任,也能由花祭大會來裁斷是否廢黜,可花妖一族的令主,此身份才是掌握媧皇骨劍的標誌,它不是由族人推舉,也不是由前代指認,更不能由花祭大會裁斷。
我所言屬實麼?媧皇氏。」
她看向高空之中,那媧皇氏的影子。
媧皇氏的影子平靜無波,卻從更高處有一點光,五彩的光,疾速落下,投入這道媧皇氏的影子裡,於是這道影子竟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是歷代令主秘傳,我本不願說出來。」花羞的神色更加難過,「可我必須要將這口劍借給公子,因為這是歷代令主所傳承,媧皇氏尚在時的預言——
找到祂,跟隨祂,信奉祂。」
花羞摘下了頭上花冠。
「你們自推選新的族長吧。
可令主之位,唯有它……可以認定。」
她將手一指,指向這月亮之下中空世界的正中,如日一般照耀,照耀著妖族餘孽的那一團光輝——五彩石。
「公子。
我們走吧。」
花羞說道。
「好。」
周虞彈了彈指尖,媧皇骨劍在身前一划,便打開了一片空洞,從那高懸的五彩石中投下來五彩的光,照著這片空洞,如一扇門。
門外是月亮之外。
是滿天星斗。
是一艘艘巨艦,流動著著幽深恐怖的光澤,將月亮包圍,甚至使月亮在今天不能反射太陽星的光,在藍星大地上的人們正目睹著一次科學計算以外的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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