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一點點消失,高大的梧桐樹在地上投映出詭異的黑影,滿枝頭的紅燈籠好似一團團火焰,從樹冠縫隙中漏下,盡數落在宋長安身上。
千玥睜大眼睛,看著周邊的一切模糊成霧色。
而她和宋長安之間隔著一人之遙,卻像隔著天際。
層層紅光如布,在霧茫茫的空間內圍出數不清的紅牆,似鮫綃清透,穿過光幕仍可清晰地看見彼此的模樣。
宋長安就站在熊熊火焰之中,月白長衫染上紅光,透出異樣的妖嬈。
俊朗的面龐掛著濃濃的笑意,眼神柔和,「阿姐,開心一些。」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桃源鎮的小家裡,自己多喝幾杯,忍不住念叨起來,「你這小娃在凡人中也算生得一副好相貌,可在修士之間,也不過尋常而已。」
那時候的宋長安稚氣未脫,還帶著幾分難言的意氣,彆扭地轉開頭道,「男子要那麼好看做什麼?」
他嘴上雖這麼說,自那時候起,卻忽然開始在乎容貌,任何時候都要打理得俊秀得體。
這小子真是傻透了,哪怕是要送死,還不忘換一身好看的衣服。
千玥覺得又冷又熱,好似被打入極北冰淵鎮壓千年,又像被投入荒蕪火域受焚燒之苦。
她試著往前一步,卻被飄揚的紅紗牆布術在原地。
喉嚨更不知被什麼東西緊緊掐住,怎麼也掙脫不開,好不容易發出聲來,一出口就成了乞求,「長安,你快過來,阿姐帶你回家好不好?」
宋長安笑著,眼角眉梢都帶著瞭然的寵溺,「阿姐還是不擅長哄人呢。」
倏地,他發出一聲悶哼,越來越強烈的痛楚湧來,險些連笑容都掛不住了。
還不行,阿姐在看著,不能讓她知道會痛啊。
「宋長安,你快給我過來!」強烈的怒氣湧上心頭,千玥猛地一動,衝破層層紅紗牆,只手伸過光幕,眼看著就要抓到月白衣角。
然,咫尺天涯,不過如是。
愈發濃烈的火焰下,宋長安的音容笑貌漸漸消失,唯有熟悉的笑聲猶在耳畔,「阿姐,我不能跟你走了,好好照顧自己啊。」
「撲通!」
千玥單膝跪在地上,體力透支的身子強撐著腦袋,盯著梧桐吞下最後一點紅光。
忽然,狂風肆虐,霧氣翻湧,天地之間再無別的顏色。
她垂下頭,耳邊好像又聽到熟悉的聲音。
「阿姐,你又偷偷上山!」
「不要睡在葡萄藤下,小心著涼了。」
「我今日又在藏書室看了半天的書。」
「阿姐,我不想成親。」
「阿姐,帶我一起走吧。」
「阿姐,我不能跟你走了……」
一聲聲「阿姐」充斥在耳邊,猶如魔音繚繞,好似要把識海撐破。
同時,過往的畫面一幕幕翻過,從幼時的初見到少年的溫柔,最後定格在梧桐樹下的那張笑臉。
「長安!」一聲長嘯,猶如杜鵑啼血,聞者落淚。
安芫界中,離韻仙君提著一隻精緻的鳥籠,愉悅地看著水鏡中的少女被魔氣纏身,漸漸失去掙脫之力。
仙雀鄙視地看他一眼,嘲諷道,「堂堂離韻仙君,竟然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引誘無名小輩入魔,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離韻好脾氣地回道,「本仙君可是為她好,若能渡過此次劫難,又何愁仙道不成?」
「嘁~她本就欲生心魔,又被你用魔子一催,這下連改修魔道的機會都沒有了。好端端的小女娃,就因為說了你一句壞話,就被弄成不死不活的魔物。」
「呵呵,所以說禍從口出,小青兒也要知道這個道理哦。」
受制於人的仙雀不甘不願地閉上嘴,離韻這個變態,真希望有人能收拾他。
「本仙君可不是那等小氣之人,雷電本源啊,多少仙人求而不得,這小輩若能領會雷電規則,可是天大的機緣。」
啊呸!雷電和魔氣本是天敵,在一介築基修士體內共存,豈不是要把人撕得粉碎,還不如給個痛快呢。
仙雀心下唾棄,但剛剛經受警告,只能在心裡說句實話。
一仙一雀站在水鏡前,等待著女修徹底淪為魔物。
正是此時,守門小童忽然進來通稟,「仙君,清婉仙子來訪。」
離韻無奈地撇撇嘴,怎麼在最精彩的時候過來,真是掃興。
念及清婉仙子的特殊身份,他只得將鳥籠掛在房檐下,留下一句,「小青兒先看著,回頭和我說說過程。」
結果是註定的,他只想知道過程發展。
離韻離開以後,仙雀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鏡。
蒼茫天地之間,千玥雙拳緊握,單膝跪地,她聽到宋長安的聲音漸漸變了調子。
由一開始的欣喜,到最後的狠厲。
「阿姐,好痛啊。」
「痛死了,快救我出去。」
心魔劫啊!
真是淬不及防!
她抱頭綣著身子,霸道的魔氣在體內流竄,和另一道詭異的雷電之力形成對抗。
正是心門難守之際,她根本來不及思考雷靈力從何而來,只能被動感受著越來越強烈的痛楚在體內寸寸刮過。
魔氣和雷靈力互不示弱地爭鬥下,不必心魔大成,便可將她置於死地。
這一瞬,她腦中閃過許多人。
從上一輩子的君無涯,到魔君府的湟梁,再是轉世後的楊遲清,楊千綺,梁庚學,宋長安……
「啊!」又是一道雷電劈開魔氣,身體疼痛至痙攣。
千玥以為仙道大抵到此為止了,卻沒發現體內骨架金光大盛,佛光之中顯露出無數「卍」符,印在魔氣之上,重重鎮壓下去。
她微微喘口氣,眼前忽然出現一位黑衣女子,熟悉的臉,卻掛著譏諷邪氣的笑容。
「堂堂魔君,混得可真慘啊!」心魔一出場,就是嘲諷。
千玥仰躺在地上,入目是無邊無際的灰色。
她看也不看心魔一眼,那是上輩子的臉,區區築基修為,真是為難真仙了,竟也捨得用魔子來對付她。
「你看你,非要修仙,失去魔骨不說,還背了一身債。生花界和你有什麼關係,那宋長安死就死咯,難過成這個樣子,不可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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