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做,才能讓你不要死?
蘭繆爾從未想過,他有一天能從昏耀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語。
曾經,他們從不避諱談及死亡。尤其是昏耀,隔三差五就是「小心我殺了你」、 「你肯定想殺我」和「除非我死了」。
可當訣別真正到來時,魔王卻開始向他討要一百年、兩百年,以及不要死。
蘭繆爾澀然心想,王怎麼能這麼壞呢。偏偏在他已拿不出任何的時候來要。
那天晚上,許久的相對沉默之後,蘭繆爾答應了搬到結界崖上住一陣試試。前提是昏耀停止消耗魔息的行為。
魔王似乎又找到了一點新的希望,黯淡的眼眸微弱地亮起來了。
轉天,他用半日就做好了籌備,那柄象徵的權力的骨杖仍是託付給德高望重的大祭司塔達與少王天珀,只牽一匹角馬,再來一輛馬車,就這樣帶著蘭繆爾離開了王庭。
結界崖上,不知何時搭起了一座小木屋。
不似魔族的粗獷風格,但也不太像人類的建築,有些不倫不類。
蘭繆爾被昏耀扶下馬車,才看了一眼就忍俊不禁。他無奈: "這是吾王的創意?"昏耀不太自在: 「那麼多事能住就行。」
魔王下令修出這麼個房子,本意自然是想讓蘭繆爾高興點,也住得舒服點。
然而當年魔族大軍在人間駐紮的時間太短暫,過了七年,誰還記得人類的房子長什麼樣?…總之,能住就行。
於是,昏耀帶著他的奴隸住了進去。
木屋並不算大,家具陳列也樸素,看似平平無奇。
但蘭繆爾敏銳地意識到不對,他蹲下,伸手,掀開一片木製的地板,瞬間被白亮的金屬光澤晃了眼——精銀澆築,整整一層。
"吾王"蘭繆爾神色複雜。
他知道昏耀手裡根本沒有精銀了,想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收集起這麼多.…
"別多想。」昏耀走過來,將那片木板蓋回原處, "有不少都是主動上貢的。不想讓你死的魔族,比你想像得要多許多。"
剛住進來的那幾天,昏耀的舊傷反噬十分嚴重,每夜失眠驚悸,蘭繆爾則抱病衰弱,住過來也不知道到
底是誰照顧誰。
兩邊都不相讓,為了一點小事也能拌嘴吵架,這座木屋裡居然有了點過日子的瑣碎感覺。
躺椅上,蘭繆爾剛剛給昏耀滲血的鱗片上完藥,有點累了。他抱著最喜歡的火狐毯子,眯著眼昏昏欲睡,趁著這點迷糊的勁兒,輕聲喊: ".…吾王。"
"嗯?"
"您不會從很久以前就不再恨我了吧?"
「誰說我不恨你。」昏耀坐在小爐子前,罵罵咧咧地給人類煮藥,藥湯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彌散出一股苦味, "你總不會看我不想你死,就覺得我不恨你?"
蘭繆爾嘆氣: "這個藥太苦,又沒什麼用處,能不能不喝了?"
昏耀: "忍忍,喝完藥給你吃糖。"
蘭繆爾:
七年來,他們一起經歷了無數風浪,倒是難得有這樣放鬆又安適的相處時光。
日子過去一天,又一天。每當清晨的太陽淡淡地從變薄的結界裡透進來,落在那些零星的野花間時,木門就會打開。
魔王會將銀髮的年輕人抱到外面去,讓那張蒼白的面頰落在陽光下。
這個時候,蘭繆爾往往睡不醒。昏耀就坐在崖畔,數著野花耐心等著。他聽著懷裡那道淺淺的呼吸,覺得自己能這麼數一輩子的花。
到了懷裡的人類有動靜的時候,也是陽光最暖和的時候。蘭繆爾醒來會驚喜地笑,伸手去接那縷金色的光。昏耀摸摸他的頭髮,若有所思: "如果能回到人間,你的病會不會痊癒?"
蘭繆爾的笑容立刻沒有了。
他常常笑,但倘若刻意不笑,整個人的氣質就會變得有些冷,像一座孤高雪山。無限接近於十四年前,那個封存在魔王驚鴻一瞥的記憶里少年神子的模樣。
"吾王,不要開這種玩笑。"蘭繆爾垂下眼瞼, "都到這個時候了,請您讓我走得安心—些。"
人族的聖君,在深淵當了七年的奴隸,摸清了深淵大大小小的習俗和勢力分布,甚至做到了魔王之下萬魔之上的地位。
最後因為身體漸弱被心軟的魔王放回了人間?那麼,這個
故事的結局就太值得深思,並且太可怕了。
"想什麼呢。"昏耀說, 「我怎麼可能把你放回人間。萬一你這七年的所有順從和付出,都是為了此刻所做的謀劃,怎麼辦?"
蘭繆爾心安了,他就知道昏耀還是拎得清的。
昏耀又說: "就算我想,結界薄弱的時機也遠遠未到,我打不開結界。"蘭繆爾悵然道: 「若非當年我射斷了您的右角,吾王本該擁有隨時都可撕裂結界的力量。」
昏耀笑了: 「可你如果不射那一箭,邪惡的魔王隨時都能攻入人類的國土,生靈塗炭,屍橫遍野蘭繆爾,如果回到當年,你還射不射那一箭?"
蘭繆爾沉默。
昏耀後悔了,這些年,他已經習慣於有事沒事就拿這些來刺激蘭繆爾,但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應該。
"不說了,"魔王立刻放軟聲音, "假想的事沒意思,不說這個。"
蘭繆爾低咳兩聲,搖了搖頭。他抬起臉,眼眸竟然很堅定: 「總有辦法。如果回到當年,我會去想辦法。」
別說,自從住進結界崖後,蘭繆爾的病情確有緩和的趨
勢。他的體力持續衰弱,現在連走路都不太穩,但疼痛和吐血的症狀少了些,至少看起來沒那麼嚇人
了。
消息傳到王庭,許多魔族們都歡欣地跳起了祝福的舞。那座小木屋前,偶爾會悄悄地多了一點精銀,或者療養身體的藥材,不知是誰送過來的。
蘭繆爾驚訝不已,他拉著昏耀來看,狐疑地問: 「一兩個也就算了,怎麼會有這麼多魔族來給人類送東西?不會是您用了什麼殘酷手段逼迫他們?
昏耀又好氣又好笑:「瞎說,沒有。」
蘭繆爾頓時覺得世事離奇。
昏耀好像不再恨他這個仇人了,雖然魔王不承認;深淵裡的魔族們好像也不再恨他這個人類了,雖然沒幾個傢伙願意露臉。
他本以為仇恨的根,已經深深地扎進了這群異族同胞的骨血中,窮盡他這一生,也難以撼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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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的臣屬們時常會來結界崖上探望,蘭繆爾還是操心個不停,什麼瑣碎的事都要過問一遍。某天,他問起當初那些伏擊魔王的叛軍,關心地問罪魁禍首落網了沒有。
當時過來探望的是天珀,少王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昨日剛剛查出來了,」她說, 「我今日正要向吾王匯報。那群找死鬼的頭目是個西邊的部落首領,大魔古雷隆。
至於幾個俘虜喊的話,據說是他們的部落祭司占卜出的預言。恰好古雷隆的兒子近日身體異常,有些類似血統覺醒的徵兆,所以
蘭繆爾的面色沉了沉。
「預言這種東西,不能太信。」昏耀坐在床頭,將碗裡最後一點藥湯用小勺舀起來,仔細地餵給病人。
他盯著蘭繆爾確實喝下了,並且沒有吐藥的跡象,才繼續說: 「塔達是深淵最有威望的祭司,有時候還卜不准。那些小部落的祭司,十有八九都是胡言亂語。
天珀每次過來都不太願意久留,稟報的事情說完了,她就要告退。
蘭繆爾忽然說: 少王,請留步。
天珀:你留我幹什麼?
昏耀: 你留她幹什麼?
魔王與少王異口同聲,蘭繆爾哭笑不得,連忙握著昏耀的手安撫: 我有些事想對少王說
昏耀挑眉: 「天珀,聽他說。」
「是。」天珀恨恨地磨著牙,不得不耷拉著鱗尾轉回來。
不料蘭繆爾又看了一眼昏耀,認真道: 「吾王,我想單獨對少王說說話。只需要小片刻,煩請吾王暫且迴避。
頓時,昏耀和天珀的神情都變了。
天珀率先震驚: 人類,你膽子夠大!好啊,奴隸居然敢讓王迴避!
不料昏耀真的站起來,往外走。在與天珀擦肩而過的時候,王的鱗尾拍了拍少女的後背: 不准氣他,他氣你你也忍著。
天珀憤懣得要命:「吾王!」
但魔王已經坦然自若地走到木屋外面,把門關上了。
天珀
氣得面紅耳赤,用鱗尾咣咣地拍地板。可惡,她在心裡怒罵,可惡的人類!
自己明明是尊貴的王庭少王,憑什麼淪落到這個地步!
天珀咬著牙,看向床上的那位安然含笑的傢伙。蘭繆爾,她說, 你,最好能吐出點有用的東西,不然
雖說如此,她其實已經猜到人類會說什麼。不外乎就是那些大道理,故作成熟的指點。披著偽善的外衣高高在上,那是她最討厭的。
少王不喜歡我,我知道。
蘭繆爾仍是不急不緩地微笑著,他將右手輕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為了不浪費時間,我就直說了。」
如您所見,我已經快要死去。但臨死之前,還有一件掛念的事。天珀:「呵,跟我有什麼關係。」蘭繆爾: 有關係。
少王,我曾經對吾王說過,您應當也知道蘭繆爾淡淡抬頭,看向木屋窗外的天空,「我可以打開迦索的結界。」
木屋裡突兀地死寂了幾秒鐘。
天珀的臉上還保持著那種高傲的不屑和厭惡,就這樣僵硬住,一點點扭曲成奇怪的表情。「什麼?」
這件事,我本想求吾王的。蘭繆爾很平靜,他自顧自說下去。
但實在沒想到,王會為了救我,把自己消耗成那個樣子。如今又出了古雷隆的預言,我很憂慮。如有可能,還是不想再亂動他的魔息了。
好在我體內本來就有吾王的魔息殘留,倘若少王可以相助,應該勉強夠用。
——蘭纓爾!
天珀突然跳了起來,她幾步衝到人類床前,臉上滿是怒色,似乎就要張口叱罵些什麼。但下一刻,她頭頂發緊。
那個從來溫順的人類奴隸,竟伸手握住了她的一隻盤角。明明是那麼脆弱的手掌,卻反而因為太過脆弱,天珀一時間瞠目結舌,居然不敢亂動!
蘭繆爾就這樣低下頭,他把嗓音放得很低,漂亮的眉目冷靜地隱在陰影里,像極了天珀幻想中應有的樣子——
「我想求少王,在我迎來死亡之前,能將您的魔息借我一用。
」
——在深淵隱忍多年的人類聖君,終於暴露出真實面目,向魔族刺出致命一劍時,應有的樣子。可耳畔傳來聖君的低語,天珀分明聽見他說的是:
我來為魔族,打開頭頂的結界。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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