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恨不得某個人死的時候?
當某件事情發生之後,或憤怒或嫉妒或其他情感驅使下,你心裡詛咒著某個人。
「去死吧。」…
秦縱在那些黑暗的歲月里,曾經無數次的這樣想著。
他詛咒著那三個人,有時候甚至也詛咒那些冷漠的同學和老師。
但是,只是想想而已,在道德和善良的約束下,那些陰暗面都只是一閃而過,不留痕跡。
而在那些深受內心煎熬的時刻,他也曾很多次的想著要和那三個人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但是他最終都沒有那麼做。
除了走不過自己價值底線的那道坎之外。不是他沒有那個能力,而是,他承擔不起那個後果——失去一切的後果。
他現在依舊承擔不起,但是當一切來臨,沒人會管你承受的起與否。
他看著地上的屍體,那個人今天還曾以絕對的力量把他一次次打敗,但是現在偏偏倒在地上的不是弱小的秦縱而是強大的他。在生命面前,兩人都一樣脆弱。
外面似乎變得更加昏暗,天上的黑雲似乎更加濃密,黑雲中還在下著黑雨,而整個教室,整棟教學樓,似乎人都跑出去了,好像人們還在繼續尖叫著,剛才的大地震似乎達到了七級,這棟樓可能有倒塌的危險,還可能出現一連串餘震……但是這些,秦縱已經完全顧不上了。
他只有眼中的那個軀體。
那張臉看上去也沒那麼兇惡,還那麼年輕,本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可是現在,卻已經完全失去了生機。
秦縱眼中忽然又有淚流了下來,他今天的眼淚似乎格外的廉價。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為這個人的死而哭泣。但是他就是覺得很悲傷,或許他悲傷的不僅僅是這個人的死。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顫抖著,俯身過去,把那把已被血染紅的刀拔了出來,那把刀插得是那麼深,以至於他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做完這件事,他把那把血紅的刀丟進了垃圾桶。他伸出雙手,看著滿手的紅,只覺得腦袋一陣眩暈,心中更加壓抑沉悶。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向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覆去,但是當他的手從那冰冷的身體上抬起,那雙眼睛卻依舊死死地睜著,看著他。
「原諒我吧…」秦縱顫抖著一次次試著把強子的眼睛閉上,但是強子似乎不打算原諒他,一雙眼睛始終睜著,那灰白色的眸子裡,是強烈的怨恨和不甘。
「為什麼…」
秦縱渾身一僵,終於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黑暗,一片黑暗。
黑暗中充斥著那雙灰白的眼眸,深褐色的液體像狂怒的海浪般洶湧而來。
秦縱從黑暗中緩緩甦醒,睜開雙眼,眼中是亮堂堂的教室。
教室里空空蕩蕩,只剩下縮在角落的秦縱以及他身前的一具屍體。
「原來,不是夢……」秦縱失神地自語,他看著那具屍體,屍體已經完全陷入死灰色的眸子仍舊死死地盯著他,那種代表了死亡和絕望的色彩,已經毀了秦縱一直沉溺的夢境,而秦縱知道,它還將毀掉自己的現實。
窗外的雨不知在何時停了,失去了暴雨的遮掩,遠處似乎有什麼聲音不時響起,那可能是因地震失去親人的人們悲痛的哭喊,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但是和寒冷一樣,它們在這個身體前停下了腳步。
秦縱把頭縮進了雙臂,靜靜地坐著。他等待著,他未知的結果的到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教室後頭牆壁上懸掛的鐘好像走了幾萬下,這期間,教室是寂靜的,教室的外面卻嘈雜一片,摻雜著尖叫撕吼和什麼別的聲音不斷自遠處響起。
直到一聲聲尖銳的警車鳴笛聲破空而來。
秦縱渾身一抖,抬起了頭,這,似乎就是他等待的結果。
警車的聲音在教學樓前不遠處停止,然後他聽到有人在喊著「有沒有人」之類的話,但是沒有人回應。
過了許久,那聲音還在不懈地喊著,而且好像離秦縱所在的這棟樓越來越近。
「我應該主動出去嗎?」秦縱想著,但是他的身體卻只是頑固地縮在那。
腳步聲終於在走廊中響起,近了,近了。
秦縱面對這他自己等待的結果,又恐懼了起來。
「我這是意外殺人吧?很多人都看見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他馬上又想到,其他人未必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們只看見自己拿刀指著強子,然後地震之後,強子就死在自己刀下了,於是他變得更加惶恐。
「我才17歲,應該屬於未成年人犯罪吧……我,我為什麼不主動自首?」他的內心,無數個念頭一時都朝著他的腦海涌了進來。
「吱呀」門,緩緩推開。秦縱慌亂地望去,兩個警察站在那,與他對視。
……
在那套熟悉的制服面前,秦縱心中的惶恐終於到達了極點。他伸出兩隻滿是血跡的手,撐著地面,想要從地上站起來,但是久坐的雙腿早已沒有了力氣,他馬上就晃悠著摔倒在地上,他還想嘗試第二次。
「站起來,主動交代吧。」他想。
可是從門口那邊突然響起一聲厲喝「不許動!」
秦縱的身體僵住了,他抬起頭看去,眼前的一幕卻令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結,只見在教室的門口,那兩個警察全都一臉嚴肅地平舉著手臂,那兩雙手中都握著一把明晃晃的東西,那東西,秦縱在無數的警匪電影中都見過,那是兩把手槍,真正的手槍……
「他們要幹什麼,他們要幹什麼!」
「要殺了我嗎?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什麼殺人狂魔!」
秦縱恐懼地往後挪,兩個警察握著槍,一步步地朝他逼近,那黑洞洞地槍口,在秦縱的眼中越放越大,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情形的秦縱,害怕地一句話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終於,秦縱再次退無可退。他縮到了那個角落,而兩個警察也已經逼到了他的身前。兩個警察中年輕的一個走上來,他皺眉看了一眼地上強子的屍體,那具屍體已經完全冷卻,年輕的臉龐上一片死灰,兩隻眼睛仍然暴睜著,屍體上滿是已凝固的血污,看上去可怖不已。但是那個年輕的警察並沒有仔細察看屍體,而是小心地繞了過去,在秦縱身前一米處停了下來。
「你是人嗎?」警察冷冷道,手中的槍口正對著秦縱的額頭。
「我…我不是人,我不該…」秦縱看了看那具屍體,顫抖著說。
他本想將自己的行徑全都說出來,可是沒想到他話未說完,那個年輕的警察忽然長吐了一口氣,似乎警戒解除了一般,面部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下來,舉著的手槍也收了回去。
「呼,害我緊張了那麼久。」那警察問,「你幹什麼說你不是人啊?」
秦縱結結巴巴地指著那屍體「我我…他…我…」
「呵,」那警察見他這模樣,突然笑了。秦縱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一時無言。
那警察回過頭朝另一個年紀較大的警察笑道:「餵老李,這孩子好像嚇傻了。」
他接著又自顧自地嘆道:「也是,碰到這種事誰不會嚇傻呢,哎,都是那些狗日的東西造的孽啊!」
「他在說什麼,什麼東西造的孽?地震?或者他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還是別的什麼?」秦縱腦子裡亂騰騰地想著。
那年輕的警察見那「老李」沒反應,還在看著那具屍體,便問道:「怎麼了,老李?」
老李沉默著抬起頭,一雙銳利的眼睛從秦縱身上掃過,秦縱不知為何,感覺自己好像完全暴露在了這雙眼睛之下,他心虛地低下了頭,好在並沒有過太久,老李便又轉而注視那具屍體。
那年輕的警察見老李這樣子,笑道:「別看了,小心他突然蹦起來給你來上一口。」
老李沒理那警察,他忽然開口問:「那個男孩,你今年多大了?」
秦縱被他突然的問話嚇了一跳,惴惴不安地道:「快17了……」
「17,呵…你叫什麼名字?」
「秦…秦縱。」
「你父母呢?現在在家裡嗎?」
聽到這個問題,秦縱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沙啞著回答:「他們在三年前就已經……已經走了。」他的頭埋得很低,肩膀在輕微的顫抖。
兩個警察都沉默了。
三年前…那次災難嗎?真是令人刻骨銘心的一天啊,包括面前的這個少年,這一天究竟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老李搖了搖頭,似乎作出了什麼決定,他抬起頭對那年輕的警察說:「走吧,我們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後他走到秦縱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問:「還能走路嗎?」他的聲音不再冷淡,相反,那聲音中帶著幾分溫暖。
秦縱嘗試著挪動大腿,麻木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大半,他木然地點了點頭。
「那起來吧,我們離開這。」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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