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凍得人直哆嗦,我一個猛子扎狠了,冰涼冰涼的,到現在還沒緩過氣兒來,趕緊扯著繩子躍上小船,蓋上葛壯遞來的毛毯。
將身子擦暖之後,我才穿著大褲衩站起來,說,「劃!」
船身拖著下面的撈屍網,在江面上拖行,我撐了幾鎬,船沒動,葛壯湊到我邊上說道,「小南瓜,是不是撈到大件兒了?」
尖刀峽水流太急,尤其是到了漲水季節,洶湧的洪水沖刷土地,會把地上的莊稼作物連根拔起,倒霉點的祖墳也會跟著水流飄走,所以撈屍的工作除了打撈溺屍之外,還會兼職給人打撈棺木。
葛壯口中的「大件」,也就是被江水沖走的棺材。
我說屁,牛老二是從上面栽下來的,他還能扛著棺材跳江?哪能有什麼大件!
話是這麼說,可這小船拽著撈屍網,就是不肯挪步子,逼得沒辦法,我只好做了趟熱身準備,再次下水。
葛壯趴在船舷邊說,「小南瓜,下水看仔細了,真要有大件,咱們也算順手接個散活!」
我說死胖子,你咱就這麼貪心呢,五千大洋兩個人分,你還嫌不夠?
說話間我就落了水,江水冰涼浸骨,旋轉的水流就跟刀刃似的一寸寸刮在我身上,下水我就打了個哆嗦,暗罵狗日的,這地兒簡直跟個冰窟窿一樣。
下水後我憋著氣潛到水深的地方,下潛不到五米,眼前就晃過一條白森森的手臂,在水下暗流中晃來晃去,像水草一樣飄得厲害。
我定睛一瞧,漁網套住了一具屍體,還真是牛老二的。
下水這麼久,牛老二屍體就被江水泡漲了,臉是紫青色的,眼珠子暴凸,差點從眼眶裡蹦出來,拳頭捏得很緊,十分猙獰可怕。
溺水的人在斷氣前會掙扎,導致肺腔積水,五指彎曲、或者緊攥成拳頭,但如果身上帶著刀傷,那就必須報警了,很有可能是兇案。
幹了撈屍這一行,更嚇人的屍體我都見過,憋氣順著屍體往下游,這才找出了屍體撈不上岸的原因。
屍體被卡在了一具紅色的棺材裡面,棺材板微微咧開,就像一隻水下巨獸的大嘴一樣,死死「咬」住了他的腳踝。
人死後屍體會變僵硬,腳掌和小腿便形成一個直角,那棺材縫隙太小,死死牽住了屍身,形成一個整體,我們拖不動棺材,自然沒辦法把牛老二拽上岸。
我嘗試著游過去,將紅繩輕輕綁在屍體腳上,雙腿瞪著浸入江水的石壁,使勁拽了兩把。
牛老二紋絲未動,我憋不住氣了,趕緊划水上浮,將腦袋躍出水面。
我剛噴了一口水,葛壯熱氣騰騰的一泡尿就迎頭蓋臉地澆下來。兩人都嚇了一跳,葛壯濕了一褲襠,捂著「生命一號」說媽呀,黑咕隆咚浮起來個大水瓢,我還以為詐屍了呢!
我趕緊把臉上的尿漬清洗乾淨,咬牙切齒,「死胖子,我帶著刀呢,信不信我一刀除了你老爹的後患?」
葛壯把褲子紮起來,嘟著厚嘴唇問我,誰曉得你會從這邊起來?下面什麼情況?
我說,「遇上麻煩了,你那張吃屎的臭嘴是不是開過光?說什麼來什麼,還真有大件,把牛老二的腳卡在那兒了。」
葛壯擼著袖子,說開干吧,搞點散活,回去加餐也行!
縣裡有規矩,每撈起一件有價值的東西,上報之後都能得到一筆獎金,有時候五十,有時候一兩百,數目沒準。
我和葛壯最窮的那陣,曾經半夜偷摸進村,找個塑膠袋蒙在村長家羊腦袋上,丟進江里再撈起來,這樣搞過兩次,後來他家養了條大狼狗,我們才沒敢下手了。
這主意是葛壯想出來的,為這事,他還經常自我標榜,說自個是社會主義致富小能手。
葛壯從船尾扯出幾截尼龍繩,拋到水下,我抓著繩頭下潛,將棺材三個邊角都固定住,還有一個角卡在山壁石頭縫裡,沒法綁。
我潛出水面,探頭對他喊了一聲,「快劃吧!」
葛壯身彪體壯,將船鎬撐向石壁,胳膊肘上青筋一突,狠狠掌著船往江水划動。
這死胖子力氣真沒得說,一個頂我倆,他這邊一撐船,尼龍繩就繃直了在江面上打著轉一彈,緊接著江水中冒出臉盆大個氣泡,好像蛤蟆吸水,「咕嚕」一聲。
化開的水泡子,比我家打水的井眼還大,散發著一股惡臭。
葛壯樂了,說小南瓜,你下水的時候是不是偷偷躲在一邊放屁了,這麼大個屁,現在才浮起來。
我說你特娘就作吧,明顯是下面的棺材給撬動了,你當心點,千萬別讓棺材把船鑿沉了。
說時遲,那時快,水下「咕嚕」聲不斷,江水冒出一個簸箕大小的漩渦,牛老二的屍體隨著緩緩上浮的氣渦上浮,打著轉兒飄到我身邊。
我正要用水去接,看見牛老二老張泡得腫脹好像饅頭似的臉,心卻「咯噔」一下。
浮屍,正臉朝上的浮屍!
不曉得是不是幻覺,我總覺得牛老二屍體上浮的時候,那眼珠子一眨一眨的,仿佛在盯著我轉圈,仔細一看,又沒動了。
江上的冷風一激,凍得我打了個擺子。
葛壯站在船頭催我,說小南瓜,你磨蹭什麼?牛子溝那幾個大屁股婆娘還等著咱回去呢,你趕緊把屍體撈起來得了!
我在額頭上擦了擦,也不知是冷汗還是水珠,趕緊將抓屍的鉤子扔出去,鉤住屍體的衣服。
葛壯陪我一塊牽繩子,將浮屍拽上甲板,
我給屍體墊上黑布,灑了幾把糯米在甲板上,又從口袋中摸出兩個大白饅頭,擺在牛老二面前,又點了一柱香,對著屍體拜了拜,插在饅頭上,
「牛二叔,吃完這一餐好好上路,你別擔心牛嬸守寡,還有大家呢,虧不了她的!」
鄉里鄉親的,我這話剛念叨完,要去插香的時候,卻看見牛老二嘴皮子好像動了動,張開的眼皮子合上了,流出兩行血水。
葛壯嚇了一跳,用胳膊肘在我腰上捅了捅,說小南瓜,牛二是不是怕他死後自己家婆娘偷人,所以哭了?
我回頭就罵,「你丫長的是不是畜生嘴?對著屍體能說點好話嗎?」
估計是屍體流血淚的樣子有點嚇人,葛壯來得晚,沒怎麼見識過,不敢再嘚瑟了,忙著點燃黃香,對著饅頭插上去,道了句「有怪莫怪!」
我蹲在船頭歇氣,點燃一支煙,望著牛老二那張被江水泡得腫脹發白的臉、泛青的嘴皮子,以及微微張開的嘴角,灌了一嘴的黑泥,還泛著一層白泡子,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這人啊,命賤沒話說!
抽完煙,我站起來準備收拾東西,正在撐船鎬的葛壯聽到身後有動靜,趕緊在甲板上跺了跺腳,
「小南瓜,你快看後面!」
我應聲回頭,水面中冒出一個比磨盤還大的氣泡,好像鯨魚張嘴,「砰」一聲炸開,接著那棺材就像一頭躍出水面的鯊魚,勢頭很猛地浮上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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