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塊的長條木塊堆砌成山,一張小床擺在其中。原本並不寬敞的空間此刻顯得更加狹小。
這是一間柴房。
而柴房小床之上,唐昂正躺在上面,百無聊賴地看著昏暗的天花板。
在過往的七年中,他已經習慣於住在這間柴房裡了。夏日酷熱,蚊蟲多得簡直一揮手就能拍死一大把;冬天嚴寒,柴房那拼接起來的牆壁總是漏風的,無論在縫隙里塞上多少棉絮都沒有用。可是無論如何,這兒總算有一張床,總能讓唐昂在疲憊的一天後有個歇腳和休息的地方,對於唐昂來說,這間柴房才更像是真正的家。
清晨起床,日暮便歸。唐昂在這間柴房所呆的時間,便是一整個晚上。
可是自從那天墨磊的生日以後,唐昂已經在這裡呆了許多個日夜,一步都沒有離開這間柴房。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
墨磊的生日晚宴還在進行時,幾名夥計突然走了過來,讓唐昂回到了柴房待著。隨後,巨大而沉重的木板從門外被釘上,就連迅媽也被隔離開,除了一天三頓出現在門底下的食物外,唐昂簡直就被拋棄在了一個無人的角落裡,然後被徹底遺忘。
&底怎麼了?」
唐昂百思不得其解。
湘一學堂?公勇勤樸?劍師?
那一日的場景不停地在他的腦海里浮現。院長看到了他的字,而後喜笑顏開,連面對著墨磊那呆滯的模樣都顯得分外親切。隱約聽到了他提到了劍師。唐昂的心底里於是便有了一點兒期冀。見字識人的事情他在典籍里見到過不少,難道自己還有劍師的天賦?
要知道,在這個已知的世界裡,劍師便是超脫於凡人,神一樣的存在呀。唐昂仔細地回憶了他所接觸到的關於劍師的典籍和道藏,超然於凡人世界的另一面便逐漸清晰起來。
千機萬巧之下,領悟了身體的玄妙,打開了第一個穴位,這便是踏入了修武的路途。這第一個境界便是叫入藏。隨著穴位一個個地通開,零星的穴脈開始呼應,一條完整的穴脈連接起來後,真氣便能夠隨著穴脈運行,這便是通脈。通脈境裡,真氣開始滋養體格,通脈的部分身體變得格外強健,而且部分真氣還能釋放出體外,這便多了無窮玄妙。第三個境界是融格。數條連接的通脈形成了循環,真氣便不止存在與一瞬間,能夠在體格內儲存,力量,境界便都可以成倍的增長。而進入了第三個境界裡,在修武的路途上便也算登上了台階。在漢王庭里,三境以上便是大人物。尋常一點的郡鎮,三境都是鳳毛麟角。
在橫沙鎮裡,有兩家的後輩在機緣巧合下拜入修武門派,而這兩家的地位便是水漲船高,隱隱成為了橫沙鎮裡的主宰。雖說墨笛才是橫沙鎮的首富,可是在他們面前卻不得不謹小慎言,卑微得就像是個僕人。
但是幾天之後,唐昂就再也不思考這樣的問題。無盡的孤寂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希望。每天的飯點,他都等著那沉重的腳步響起。可是無論他如何呼喊,門外卻是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冰冷的哐啷一聲,然後盛著食物的木盆就被扔在了門底下。看來叔叔嬸嬸對自己太生氣,雖然他還沒弄清楚到底是為什麼。在記憶中,這樣長時間的禁閉還未曾出現過。只有一次,墨磊在街上非禮了李家的小姐。作為擁有一名修武者子弟的李家當然不好惹,於是被墨磊誣陷的唐昂承受了李家的怒火。可就算那一次,他也只是被關了三天的禁閉而已。
在封閉的空間和無盡的孤獨里,時間已經變得沒有意義。
又是一個飯點,食物被扔到了門底下。可是沉重的腳步並沒有匆匆響起,唐昂趴在地上撥拉食物的時候,看到了一雙熟悉的腳。
&媽?」唐昂試探地低聲叫道。
&少爺,是我。」迅媽的聲音關切卻又緊張,但是讓唐昂聽到後一陣溫暖。
&爺和夫人不讓我們來看你。每天都特意叮囑了。今天我乘田哥外出的機會,提前點幫你把食物拿過來。」
迅媽嘴中的田哥是蘭溪樓的護院大哥,是個冰冷的唯主人之命是從的中年漢子。
&天是什麼日子了?」唐昂最急切的便是這個問題,因為學堂的開學時間都大致相同,而墨磊生日的那一日,距離開學也只有半月之餘。
&九吶,」迅媽知道唐昂關注的是什麼,「還有兩日才是入學的日子呢。」
&底怎麼了,墨磊他去了湘一學堂了嗎?」唐昂還清楚地記得那一晚上,趙院長臉上的笑容。
&少爺啊,他明日裡出發呢。這些天上上下下都在置辦磊少爺上學的行頭,老爺夫人還停業了一天陪著一起上街,為了送磊少爺去郡都,老爺還專門雇了一支車隊呢。」「迅媽說著說著,突然聲音卻變得低沉起來,「可是……」
&是什麼?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爺夫人這幾天什麼都沒說。他們只是叮囑不要管你。不過昂少爺你放心,老爺和夫人會陪著磊少爺去郡都,等他們走後,我拼了老命也要做這個主,先把你放出來,到時候老爺夫人回來,我來交代。」
唐昂變得沉默了。他半天都沒有說話。在他的心裡,雖然對大湘郡的那三所學堂抱有希望,但是實際點的結果他也做好了準備,那便是在郡都里加入一所便宜的學堂。可是現在看來,叔叔嬸嬸是不願意讓他上學了。
&實啊……」迅媽嘆了口氣,「我們下面人都在傳,那個晚上,那個院長大人看到了昂少爺幫磊少爺寫的字,是說寫這字的人有風骨,還有成為劍師的潛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老爺和夫人卻一點都不樂意。我們都覺得奇怪,都是一家人呢,昂少爺你要是成為了劍師,我們蘭溪樓不就光宗耀祖了嗎,在這橫沙鎮裡那妥妥的便是龍頭大家啊。」
唐昂的心情跌入了低谷。果然和他想像的一樣。叔叔和嬸嬸便是看不得自己好麼?還是他們從來都不想自己超過了墨磊,搶了他們寶貝兒子的風頭?他也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成為一名劍師,走上了修武路途的樣子,可是現在這個夢卻瞬間破滅了。期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他心裡苦澀無比,哪怕他的心智比同齡人成熟太多,可他畢竟還只是十歲的孩子。
&少爺,別多想了。好好吃點東西吧,等明日老爺和夫人走了,我就放你出來!」外面似乎有點兒動靜,於是迅媽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兒,快點啊,就要出發啦!」墨笛的聲音格外的響亮,在蘭溪樓里的每個角落都能夠聽見。他那沉穩的臉上滿是笑意,仿佛送寶貝兒子去頂級的學堂便是他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刻。
墨磊從樓上走到了大廳里。他穿著嶄新的袍子,全身上下的配飾和小玩意兒哪樣都是寶貝。另外一個小童跟著他的後面,背著沉重的書箱裡,滿滿當當地塞著這些日子裡在鎮內採購的戰果。
陸芸靜靜地站在墨笛的背後,她望著墨磊的眼睛裡竟然閃爍著淚光。平日裡粗獷得就像是野豬的墨磊這一刻在她眼裡也成為最俊美的少年。
迅媽等僕人都集聚在蘭溪樓的門口,他們大多好奇而艷羨地看著這一家三口。有著一名能夠進入大湘郡最頂尖學堂的少爺,在他們看來也是一種榮耀。除了迅媽,只有她偷偷地抹了幾滴眼淚,因為原本這樣的場景里,她最疼愛的昂少爺也應該出現的。
&兒,等下說話要小心點。」墨笛摸著兒子的腦袋,輕輕說道。
&麼了?」墨磊不解。
&說大湘郡內最近有些不安生。水賊都光明正大地在白日裡作案。我們這次也是坐船走,所以為了確保安全,我特意請了一支鼎鼎大名的隊伍來護送我們的安全。」
&後?」墨磊撅著嘴,似乎覺得父親有點兒囉嗦。
&支隊伍的頭領,便是一名第二境的劍師!你在他的面前一定要乖巧點,我一路上都會重金打點他,還會拜託他看看你的天賦,要是在到達郡都前能夠幫你打通一個穴竅,我便去求求趙院長,讓他介紹你去試試修武。」
&武?」墨磊似乎一點兒都不高興,「聽說修武太累了!我才不要!」
&話!你要是好好表現,到了郡都我便帶你去最好的青院,讓你見識到人生第一個姑娘!」
&的?」
一聽到可以去見漂亮姑娘,墨磊的眼都直了,修武可能遇到的苦累也被他拋到了腦後。
在江邊上,停著一艘巨大的樓船。而樓船的甲板上放著一張巨大的椅子,椅子上坐著一位中年人,他全身都縮在華貴的袍子裡,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點,磊兒,來見過大人。」墨笛拉著兒子走到了椅子前,他小心地陪著笑,把兒子推到了那位大人面前。
&這個就是你的兒子?」那大人眯著眼睛掃了一眼,似乎並沒有多少興趣。
&人,這一路上就拜託您了,」墨笛一邊說著,一邊將一個精巧的小木盒塞到了這位大人的懷裡。
&是幹什麼?我齊傲天可是虎門派的弟子!什麼樣的寶貝沒見過,你這是……」椅子上的中年人滿不在乎地說著。
&是一顆四百年的野山參……」墨笛輕輕說道。
&那這樣,你的心意我便心領了。」齊傲天連忙把木盒塞到了袍子底下,「你的兒子?聽說有修武的天賦?」
&的,大人。湘一學堂的趙院長都點評過呢。」墨笛笑著點點頭。
&些念書的還能看出修武的門道?笑話!我說有就有,我說沒有就沒有。」齊傲天臉色一冷,「不過……以我們虎門派的底蘊,沒有天賦都不是問題。只要拿得出寶物,哪怕是石頭我們都能幫他開出兩個穴竅來。」
凡人眼中遙不可及的天賦和異稟,在這個齊傲天裡眼裡似乎不值一提。
&是,那是……」墨笛忙不迭地答應,他似乎就等著大人的這句話,「只要大人肯出力,好處肯定是少不了的……」
就在墨笛和齊傲天的說話間,陸芸便指揮著四五個僕人將小山般的一堆行李都運到了船上。天色正好,風頭也盛,似乎只要樓船底的夥計們划動船槳,就可以朝著郡都出發了。
&呼。」
巨大的陰影遮住了天際,高空之中傳來了雷鳴般的風聲。江面上巨浪翻滾,氣派的樓船也如同一葉扁舟般上下起伏。蘭溪樓前的僕人都嚇得趴在了地上,墨笛一把抱住了兒子,而墨磊卻在父親的懷裡嚇得瑟瑟發抖。齊傲天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可他一身橫練的筋骨,這一刻也直不起腰來。
在這天色突變之下,每個人都如同螟蛉般渺小無力。
&麼了?」齊傲天將真氣集於手掌之中,猛地朝著甲板上一拍,原本起伏不定的樓船便漸漸穩定了下來。
陽光再次出現。每個人都揉了揉眼睛,剛才那一刻的異象全然不見,仿佛只是曇花一現的幻覺。
齊傲天目力驚人,他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是?」倒是岸上的僕人一陣驚呼,眾人這才發現,蘭溪樓前出現一個黑色斗篷的身影。
墨笛的瞳孔劇烈地收縮,這樣的身影他這輩子已經見過了一次,那一夜的情景又在他的眼睛裡暈染開。
&在的歹徒都這麼囂張嗎?」齊傲天冷笑一聲,身體突然如利箭般射出,一眨眼的功夫便穩穩地落在了岸上。
&現在求饒還來得及。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虎門派的弟子,通脈境的劍師!」齊傲天說著一掀袍子,露出了袍子之下一柄亮閃閃的細劍。
&人!」墨笛喘著氣從船上跑到了齊傲天的身旁,「他可能是一名異族人!」
&族人?」齊傲天咧嘴一笑,「草原上的蠻子又有什麼?我可……」
黑色斗篷放下了兜帽,下面出現了一張漢王庭里都罕見的臉。
如同雪花般白的皮膚,還有著烈火般耀眼的紅色頭髮和大鬍鬚。更加讓人從心底懼怕的,是他那一雙深邃的藍色的眼睛。
&是異族人嗎?」有幾個膽大的夥計小聲地詢問。
&乎和昂少爺的皮膚是一樣的!」有人似乎發現了什麼。
&正……都是怪物!」又有人心悸地回答。
&你是異族人還是什麼,」齊傲天似乎覺得眼前這人那倨傲的神態有些拂了面子,他上前了一步,同時習慣用劍的右手握住了自己的武器,「都給我滾!」
這個白皮膚的男人目光如刀,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握著武器上前的齊傲天,他掃視了一圈,盯住了在齊傲天之後的墨笛。
&我說,聽到了嗎?!」
齊傲天再也忍不住了,他掌心的真氣順著劍柄灌注到了劍鞘里,細劍發出了白色的光芒,而光芒乍起之後,直指那個無視了他的男人。
眾人驚呼。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修武者的戰鬥,劍師都是傳說中的存在,他們的手段在傳說中都宛如神跡。
&
這個男人終於看了齊傲天一眼。
但也僅僅是一眼而已。
他無視了那道突如其來的白芒,只是皺了皺眉頭。
&是!!」
所有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和先前那天色突變一樣,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還沒有從幻覺中走出來。
墨笛癱軟在了地上,陸芸和墨磊都如同雕塑一樣,凝固在船上不敢動彈一分。
消失了。
高高躍起,揮出了一道白色劍芒的強大劍師,在半空中突然不見了。就像是一個漂浮在空中的氣泡被戳穿了一樣,噗嗤一下,人就不見了。
&仙啊……「僕人喃喃,都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抬頭。
墨笛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的舌頭就像是打了結一樣,抽搐但是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知道眼前的這位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可就算是在傳說中,也沒有聽到過瞪一眼就把人變沒了的奇蹟啊。
這個神仙一樣的男人走到了墨笛的面前。他開口說話了,語速緩慢,但卻是字正腔圓的漢王庭腔。
&昂少爺在哪?我來接他。」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9s 3.624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