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琬拿開燈罩用剪子將過長的燈芯剪掉,燈芯處爆開一朵燈花,輕微的聲音驚動了貴妃榻上假寐的德妃。
德妃鳳眼微睜,看著靜琬燈火下的側影,眼中神情變幻莫測,最終歸於平靜,輕輕的閉上眼,朱唇輕啟,「靜琬,你伺候本宮有十年了罷。」
靜琬聽見德妃的問話,將剪子放在花几上,回身面對著德妃,微微躬身低頭,恭敬的回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伺候娘娘已十年五個月。」
「呵……這般長時間了麼。」德妃輕笑一聲,「本宮始終記得,本宮剛進宮還是個小小的貴人,你被掖庭局分來伺候本宮,跪在本宮面前表忠心的樣子。」
靜琬面上表情紋絲不動,雙膝跪地,手交疊放於地,低頭頓首,聲音刻板毫無起伏:「奴婢對娘娘的忠心可昭日月。」
德妃睜開眼,從榻上坐起,看著靜琬跪地行禮的姿勢良久不語。
時序已入深冬,天氣十分寒冷,不過德妃聖寵正隆,寢宮內十分奢侈的燒了地龍,靜琬跪在地上倒也不冷,只不過時間長了膝蓋有些受不住,她已有好幾年不曾跪過超過一盞茶的時間了。
「本宮自是信你的忠心。」德妃從榻上起身,慢慢走到靜琬身前,彎腰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本宮能有今日,還多虧了有你,本宮還真是捨不得你呢。」說著,將手腕上戴著的一隻玉鐲褪下來戴到了靜琬的手腕上。
靜琬眼觀鼻鼻觀心,半垂著眼帘,福身,「奴婢不敢當,奴婢謝娘娘賞賜。」
德妃輕勾嘴角一笑,真正是色如春花,一擺手,說道:「今晚讓玉笙上夜,你好好休息吧。」
「謝娘娘,奴婢告退。」靜琬再次福身,而後微弓著身子慢慢倒退直到門檻處才轉身出了德妃寢殿。
德妃的寢宮熙和宮是當初德妃晉正二品妃位時聖上欽賜的。自那以後,作為德妃身邊的掌事宮女,靜琬得了德妃的賞賜,獨自一人居住一屋,不必再和人共寢。
靜琬站在自己的小屋門前站了好一會兒,撥了撥左手手腕上剛剛德妃賞賜的玉鐲,深吸一口氣,右手抬起去推門,頓了頓,終究沒有推門進去,轉身走到斜對面一棵樹後藏了起來。
等了有一炷香的時間,熙和宮的總管太監領著幾個小太監略有些鬼祟的快步走到自己的小屋前破門而入。
藏在樹後的靜琬冷靜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悄悄的往角門走去。
屋裡的太監沒有找到人,總管太監咒罵了一聲,一個眼見的小太監突然尖聲叫道:「在那裡。」
總管太監順著小太監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巧對上靜琬回頭看過來的時間,總管太監一甩拂塵,厲聲道:「還愣著作甚,給咱家追哇。」
靜琬本是聽到小太監的聲音反射性的回頭,見到那些太監追了過來,也顧不了那麼多,拼了命的往角門跑去。
角門外有一個小花園,繞過小花園不遠處是如妃住的永福宮,永福宮後有一個梅苑,裡面種滿錯落複雜的梅樹,在西南角上有一個假山和梅樹形成的死角可以藏人,這是靜琬老早就發現的地方。
今年太后六十大壽,皇后為給太后賀壽積福,頒懿旨放歸宮中二十五歲以上的宮女,只要是年界二十五還無任何品級的粗使宮女一律放歸,有品級的宮女若是想放歸只需去掖庭局登記一下,待太后千秋節前便可歸鄉。
靜琬當年是被花田使採選入宮的,按理說她這樣的農戶之女,模樣也只是清秀,怎樣也達不到採選標準。只因當年靜琬家鄉的知縣是個糊塗官,為了討好花田使,將轄地內所有十到十五歲模樣尚可的姑娘都送了去。
靜琬十一歲進宮,在宮中一待就是十多年,和她同時進宮的那批宮女,幾百人已經死得只剩下幾十個人了,她不想死,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當年離家時,家中父母俱在,還有幼弟幼妹,這麼多年過去,也不知家人是否還記得她,更不知還能不能找到家人。
但她還是想出宮。
這十多年來,她每天都生活的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
她從德妃還是貴人時就伺候左右,幫德妃做了多少的陰私事,直接或是間接死在她手上的人,她自己也記不清究竟有多少。
如今,似乎輪到她自己了。
她當初向德妃請求恩典的時候,她便明了,可能活不到出宮的那一天。德妃怎麼可能放任一個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離開出宮,德妃是個心狠的,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只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
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出宮。錯過這次機會,她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小太監找遍梅苑也沒有找到靜琬,又不能發出太大的動靜,以免驚動永福宮的人,只好悻悻然去了梅苑,去其他地方找人。
靜琬縮在角落裡,側耳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等了好一會兒沒有聽到動靜才悄悄起身探頭望出去,梅苑裡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霧,濃黑的夜晚本就看不清什麼,起了霧更是連一步之遙之地也看不見。
蜷縮了太久,腿都有些麻,靜琬活動活動腿,四處看了看,什麼也看不到,只能摸索著往外走,她也不知道究竟要走到哪兒去,能走到哪兒去。
還有兩天她就可以出宮了,只要熬過這兩天便好。
在濃霧裡走了很久,四周依舊是霧,靜琬停下腳步終於想明白為什麼她一直覺得不對勁兒的地方——她走了這麼久,竟然沒有遇到任何障礙,沒有樹,也沒有假山,更沒有梅苑外的那道宮牆。
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黑得像是潑出來的墨,讓她一度覺得自己是不是失明。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靜琬決定繼續走,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到哪兒去,橫豎站在原地也沒用,更別說回頭路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路在哪裡。
又走了好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天或幾天,總之,靜琬腿已經走麻了,肚子也走餓了,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或許我沒有死在娘娘手裡,也會死在這片黑暗裡。
靜琬有些自嘲的想到。
就在此時,她似乎聽到了一片嘈雜的聲音,有說話聲、笑聲還有奇怪的音樂聲。
她頓時精神一震,勉力提起力氣奔跑了幾步。
突然,一直籠罩眼前的黑暗沒有了,入目的是一片絢爛的彩光,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在黑暗裡久待的靜琬不適的閉眼,待到感覺能夠適應的時候,她才慢慢睜開眼,這一看,她頓時傻了,就連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都露出了一個呆傻的表情。
眼前是一片七彩的光芒,不同顏色的光扭曲成各種各樣的符號,還有綠色紫色紅色等各種黑色的光成一長條掃來掃去。很多人圍著一個高台大笑蹦跳,有男有女,都穿著奇怪的衣服,高台上還有幾名衣不蔽體的姑娘在跳舞,靜琬迅速移開視線。不遠處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邊走邊說笑,更有摟抱在一起的男女,都穿著奇怪的衣服,頭髮有長有短,更有短得可媲美出家之人的。
還有那個有輪子形狀奇怪飛馳而過的是什麼?裡面似乎還有人,還會「叭叭」叫。還有一個更大的長的有輪子的,裡面有好多人。不過大的似乎速度沒有小的快。
靜琬呆呆的看著眼前光怪陸離的景象,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她回過頭想要找到來時的路,發現自己身後竟然是一堵牆。
靜琬震驚了,快步走到牆邊仔細查看一番,還有手用力推了推,靜琬萬分肯定,這是一堵貨真價實的牆,順著牆往上看,這似乎是一座屋子?
屋子?!!!
靜琬又震驚了,這屋子也太高了罷,簡直看不到頂。
又轉過身去看那邊的男男女女,她暗暗思付,這裡莫非是什麼煙花之地?
想到這裡竟是煙花之地,靜琬左右看了看,往人少的右邊走去想要儘快離開此地。
她雖然還搞不明白自己是到了哪裡,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來的,但她明白,她肯定是回不去了。
也好,至少保住了性命,其他且再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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