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璋拜師後第二天就開始上學了,蔣鳳舉這位西席先生給學生賈璋制定了詳盡的學習計劃。
每日上午,學習《雜字》與三百千讀書識字打基礎。
下午誦讀《聲律啟蒙》與《千家詩》,學習音韻、積累典故、培養文采。
至於經義訓詁,賈璋年紀太小基礎不牢,還不到學那些的時候。
蔣鳳舉安排的學習內容算不上繁重,主要賈璋年紀太小,蔣鳳舉怕把孩子累壞了。
至少在賈璋的骨頭徹底長結實前,蔣鳳舉都不會給他安排太多的任務,甚至對他的要求都不會太高。
大抵只是要求他做到通明事理、基礎夯實,不自傲厭學,也就算可以了。
當然,這個所謂的不繁重是按照蔣鳳舉的標準來的。
在賈璋的哥哥賈璉眼中,這些學習任務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多了。
他八九歲時都沒吃過這樣的辛苦。
可看到賈璋甘之如飴、舉重若輕的樣子,他也不好有異議。
總不能攔著弟弟上進吧?
賈璋不怕苦不怕累,當然是因為他不是真小孩。
堅持不懈,努力上進等等美德對他而言毫無難度。
不過是擺脫富貴人家的憊懶心態,日復一日地努力學習。
這些事看起來不容易,但只要下定決心,也不難做到。
相較於前世,眼下的辛苦是他在三清面前求五百年也求不來的福氣。
賈璋天賦異稟,又如此努力,蔣鳳舉老懷大慰。
如此一來,他未免又給賈璋加了些課業種類,標準也提高了不少。
這也就是說,在蔣先生的帶領下,其學生賈璋不但要學大學,還要學小學的學問。
當今之世,讀書以舉業為重,舉業則以經義為本。所謂經義,就是大學。
世人為了科舉大多苦讀四書,精研集注程文。及至五經,則只專治一本本經,其餘不過草草通讀不求甚解罷了。
大學尚且有所偏重,更別提以文字訓詁為代表的小學了。
雖說大儒名家都必須精通訓詁文字,以此闡釋經義。但是世人求官之心總比向學之心熾烈。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寒門士子亟需考中功名改寫家族命運,而且他們也沒有條件鑽研學問。
但若是出身富貴膏粱的讀書人還這樣做,就難免有些急功近利。
蔣鳳舉出身寒微,四十餘歲才考上三甲,就算留在翰林院為幾無出將入相的機會。但他還是選擇費勁巴力地留在翰林院這個清水衙門。
無非是想博個清貴名聲給兒子鋪路罷了,只可惜兒子壯年病逝,這簡直就是蔣鳳舉的錐心之痛。
這些暫且不提,只說蔣鳳舉如此安排賈璋的學習內容,就足以見到他的遠見卓識。
國朝官場有非翰林不入閣的潛規則。因為這一點,官場眾人向來視翰林官為「儲相」。
但蔣臨在翰林院裡冷眼看著,前程遠大的翰林官固然不少,但更多的人還是要坐半輩子冷板凳的。
想在翰林院那個人才濟濟的地方出頭,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誠然,翰林清貴,但翰苑裡的鬥爭也十分激烈。在這地方想要往上升,功績、才華、資歷、清望、聖心,這些一樣都不能少。
只有這些全都有,才能平步青雲。
只有平步青雲了,才是所謂的儲相。
若是沒有,即便翰林也不過是貧寒清流,儲相之名更是無從談起。
況且想要進翰林也不是容易的事。
若是能考中鼎甲還好,一進翰林院就是六七品的官了。
可若不是,那就要考庶吉士,做滿三年後才授官七品。
而像他這樣出身三甲的同進士,熬滿三年,也不過在翰林院裡混個正八品的小官罷了。
起點如此之低,前程自然也就差了。
掄才大典三年一次,每個人一生參與科舉考試的機會也是有限的。
想要年紀輕輕就直入翰苑平步青雲,毫無疑問需要付出不懈的努力。
在蔣鳳舉看來,賈璋的起跑線可不低。
首先,賈璋出身勛貴,家裡不缺錢財,讀書科考毫無後顧之憂。
其次,他父親賈赦是一品將軍,就算沒有權勢,但至少邸報大誥樣樣不缺。
別的暫且不論,單這一點,他就已經走到了不知多少人的前頭。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賈璋資質上佳,幾近過目不忘,這樣的天資十分難得。
賈璋的起跑線越是高,蔣鳳舉就越捨不得耽誤他這個良才美質。
賈璋對蔣鳳舉給他拔高標準的事情也心知肚明。
可作為一個假小孩,他完全可以接受蔣鳳舉的安排,才不會哭鬧著向邢夫人告狀。
他自己也想給自己打好基礎。
是的,他前世是在內書房念過書。
甚至在大權在握後還請了師傅,精心鑽研過《左氏春秋》。
可是,內書房教導內宦學習的是制誥表詔的撰寫,灌輸的是忠君愛國的理念。
這些東西和科舉考試關係不大。
這也就是說,賈璋雖念過書,但現在學習的這些東西對他而言都是全新的知識。
儒家經典微言大義,讀再多遍也不嫌多。
賈璋想要成為執政當權,也要給營造一個好的文名。
作為曾經的提督東廠司禮太監,賈璋清楚地記得,前世外廷高官最光明的晉身之路就是先做翰林,再做侍講,再做督撫,再入內閣。
盛朝與前世大明的政體相同,在這樣的背景下,精通書史能夠讓他把路走得更加順遂。
因此他對蔣鳳舉的教導全盤接受。
想要精通詩書,第一步就是詳細記誦。
所以賈璋每天都會學過的東西全都背下來,直到倒背如流。
蔣鳳舉對此十分滿意。
累積學問是一個水滴石穿的過程。
不努力,就算再有天賦也沒用。
為了前程,賈璋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當中。
想來便是寒門子弟重生,也不會有他這般心氣兒。
正是因為賈璋前世經歷過遠比普通人更深重的苦難,所以他對光明生活的渴望才會來得更洶湧磅礴。
人就是這樣,越沒有什麼就越想要什麼。
賈璋如此刻苦讀書,邢夫人既欣慰又心疼。
她好幾次都想對賈璋說咱們不讀了,像咱們這樣的人家不參加科舉也沒什麼。
可是每每話到嘴邊兒,她卻說不出口。
兒子每每和她說起讀書的事情時,眼睛都亮亮的。
邢夫人清楚賈璋這麼努力,是因為他對此真心喜歡。
就只為這個,邢夫人也捨不得兒子因著自己的私心耽誤了前途。
賈赦對賈璋的刻苦十分驚訝。
他請蔣先生來給賈璋啟蒙,不過是一時責任心上頭,擔心浪費了賈璋的良才美質。
可是,等到賈赦的頭腦冷靜下來後,他都已經做好了兒子哭鬧著不去上課的準備了。
畢竟璋哥兒那么小,不愛讀書的辛苦也很正常。
誰能想到他那麼一小點子的人,居然真的能夠坐得住呢?
賈赦一霎間良心發現,心疼起兒子來了(主要是代入了一下自己,覺得天天早起讀書簡直是不可承受的痛苦)。
遂特意吩咐廚房每天給賈璋做補身子的湯水,又給賈璋的書房裡添了不少好東西。
全是壓箱底的古董文玩。
心疼地把東西送走後,賈赦又讓人給賈璉送了一百兩銀票。
賈璉被賈赦搞得一頭霧水。
天降橫財是好事,不過這也太奇怪了。
無緣無故的,大老爺怎麼突然給了他一大筆銀子?
林之孝道:「大老爺說,二爺既然開始幫二老爺處理榮國府的外務,交際應酬就少不了。好好的大家公子,難道還能只等著別人請客嗎?這才給了二爺銀子零花。」
實際上,賈赦的原話是,給他一筆錢,省得說老爺我偏心。
他那好二叔那般疼他,也沒見給過他半兩碎銀。
只是這話不好聽,林之孝哪裡敢跟家裡小爺學?
說到底,賈赦還是不喜歡賈璉跟賈政夫婦親近。
他厭惡二房,除了老太太偏心二房外還有一個原因——他始終疑心長子賈瑚的死和王夫人有關。
雖然賈赦也清楚,在代善夫妻的眼皮子底下,王夫人是絕不敢下手謀殺賈家子嗣的。
但是,在張家倒了後,王夫人也沒少在懷孕的張氏耳邊嘮叨那些風言風語。
偏生這種證據最是難抓,王夫人又給政老二生了一雙兒女。
老太太絕不會為了死了的張氏難為活著的政老二。
所以,賈赦是極度不喜歡賈璉親近二房的舉動的。
可偏生他沒本事,賈璉又文不成武不就的。
除了管理府上的內務外,賈璉還有什麼別的出路嗎?
賈赦這個當爹的,又如何能去攔賈璉的前程?
賈赦嘴上和林之孝說怕賈璉說他偏心,實際上他就是個偏心的人。
若不是賈璉最近突然疏遠了王夫人,賈赦連這一百兩銀子也不會給賈璉。
賈赦知道,賈璉和老二夫婦親近一事也不能都怨賈璉。
賈璉出生不久後太子被廢,岳父一家被抄了家。
再然後,張氏病重,瑚哥兒又風寒沒了。
張氏受此打擊,也大出血跟著岳父一家去了。
賈赦髮妻長子接連離世,前程盡毀,妻族皆絕,哪裡還有心思管新生的兒子?
當時老太太膝下養著賈珠和元春,看賈赦渾渾噩噩的模樣,就把賈璉也抱去榮慶堂了。
王夫人就是在那時候趁機哄得璉兒一心向著他們夫婦二人
所以賈赦就算對此不滿,也沒有恨上賈璉這個兒子。
但父子兩人不親昵,卻也是難以更改的事情。
他對兒子還算有點父愛,所以才給了賈璉銀子零花。
這世上就沒有比銀子更實在的東西了。
不過賈赦當年也確實是慘到家了。
先是義忠親王壞了事,然後榮國府也跟著出事,接著張氏賈瑚又都沒了。
皇上也遷怒起廢太子黨羽來,株連極廣。
若非賈代善救駕有功,說不得榮國府都將難以平安落地。
後來的事情大家也清楚,榮國府沒被株連查抄,但賈赦繼承的爵位也從本來可以承襲的伯爵乃至侯爵變成了一個區區的一等將軍。
賈家在京營的權柄也全都被代善交到了皇帝手裡。
但皇家給的回報,卻只有一個恩賞。
恩賞給「擅長讀書」的政老二的工部員外郎官位。
就這,還是皇帝看在賈代善的面子上才舍與榮國府的。
賈赦短短時日就經歷了喪妻喪子、前程無望的噩耗。
這些打擊把賈赦這個心靈脆弱的大紈絝打垮了。
他連自己都管不明白了,更別提剛出生的賈璉了。
不過賈赦並不覺得自己這個父親當得不合格。
在這個時代,大多數父親都不管養兒子的事。
賈赦又是個沒心沒肺的,所以他根本不覺得自己對不起賈璉。
賈璉也沒覺得父親賈赦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
他在賈母身邊養大,經常見到賈政夫婦。
他們夫婦二人又對賈璉這個侄兒親切關懷,賈璉自然喜歡他們。
更有王夫人看似「有口無心」的一些話,和僕人們對二房的吹捧。
在這樣的環境下,賈璉自然更親近賈政夫婦,和父親也親近不起來。
但隨著他漸漸長大,他便知道了更多的人情世故。
所以在聽到邢夫人的話後,賈璉的第一想法不是出去對大聲反駁,說她說的都是錯的。
而是默默地離開,在自己的院子裡徹夜難眠。
記憶是不會騙人的。
賈璉記得很清楚,年幼時他和珠大哥一起念書,珠大哥的進度比他快得多,先生講課時卻只顧著珠大哥一個人。
在聽到邢夫人的話前,賈璉覺得先生是因為自己資質差又頑劣才會有所偏向。
可是在聽到邢夫人的話後,賈璉就看哪兒都覺得不對了起來。
誠然,他本就不是讀書種子,看一會兒那勞什子的四書五經就頭痛欲裂。
但先生明知道他不行,為什麼還要把進度弄得那麼快?
為什麼還要把他和珠大哥的課程放在一起,而不是分開授課?
而且每每他因功課糟糕被先生告狀後,老太太會恨鐵不成鋼地訓他,二叔也會警告他不許繼續憊懶。
只有二嬸,會哭天喊地地摟著他,不許別人訓他。
她心疼得好像是自己的孩子遭了罪一般。
她還口口聲聲說責備璉哥兒就是在剜她的肉。
多麼真心實意啊!
賈璉在尋思過味兒後對此不無憤憤。
只是畢竟榮國府如今是二叔當家,他想要有權力就不能和二房翻臉。
除此之外,還有禮法尊卑限制他。他除了忍,還能怎麼樣呢?
他這好二嬸如此苦心孤詣,為的是他那珠大哥啊!
他二叔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賈璉曾經對此十分糾結,後來卻不糾結了。
因為這根本不重要。
先不說二叔是不是真心喜歡他這個侄子還有待商榷。
只說就算賈政是真心喜愛他又能怎麼樣?他這個侄子難道能比兒子重要?
賈璉對賈赦這個父親感情有限,對邢夫人這個繼母更是沒有太多感情。
這兩年他日日對賈赦邢夫人夫婦晨昏定省,一方面是聽了趙嬤嬤的話給自己營造一個孝順名聲,另一方面則是因為
無論如何他都是大房的兒子。
他的親爹就算和他感情再淡薄,也不會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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