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賈兩家把婚期定在九月初八。
《樞要歷》有云:「五合者,月內良日也。其日宜結婚姻,會親友,立券交易。」
今年的九月初八正是五合吉日,最宜嫁娶。
這個黃道吉日還是清虛觀張道士算出來的——張道士是聖人御口親封「大幻仙人」,掌道錄司印,是京中有名的老神仙。
因他曾做過榮國公賈代善的替身,和賈家交情非凡。
所以賈母帖子一遞過去,張道士就送了黃道吉日過來。
賈母雷厲風行地定下了元春的婚事,王夫人的娘娘夢也徹底碎裂了。
甄家人因此很生氣,給了王夫人不少排揎。
王夫人心裡惱怒,但也知道甄家這是惱她出爾反爾,才這般給她臉色看。
錯失了元春這麼好的姑娘,甄貴妃娘娘恐怕也很生氣吧?
真不知道以後外命婦朝拜時,她會不會被甄貴妃娘娘為難?
但是,甄貴妃真的會生氣嗎?
——要是王子騰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甄貴妃可能會懊惱會生氣。
可是王夫人對甄貴妃的意義並不比被王夫人塞到賈璉院子裡的紅袖對王夫人的意義重要多少。
她不過是甄家人的一筆閒棋兒子,根本不值得甄貴妃母子為之屈尊一哂。
他們找到王夫人頭上,不過是在王子騰那裡碰了釘子,這才想著找王夫人曲線救國的。
實際上,他們心裡也並不覺得王夫人母女能對王子騰產生多大的影響。
不過,派人找王夫人說些閒話,也不過是費費嘴皮子的事,又不會損失什麼。
既如此,又為什麼不去做呢?
若王子騰和賈家真的能夠因為一個女人就鼎力支持瑞王的話,甄貴妃母子也不介意讓賈家女做個側妃。
而且瑞王妃多年不開懷,也確實是甄貴妃母子的一塊心病。
那賈元春體格豐潤,一看就好生養。
說不得賈元春就能給瑞王生個兒子出來呢。
若是賈元春什麼用都沒有,那就是榮國府自己想攀附天家黑了心,自願出賣女兒給皇子做侍妾。
和他們母子又有什麼關係?
這其中的關鍵,卻不是王夫人這個被貪慾蒙眼的內宅婦人能夠想明白的。
或者說,如今的賈家人才十分凋零。
在聽到這件事的第一瞬間就能把這些邊邊角角全都想到的,恐怕只有賈璋這個重生之人了。
元春定親後,被賈母留在榮慶堂里繡嫁妝學管家學規矩。
一時間,賈家上下風平浪靜。
好似前頭兄弟相爭、妯娌鬥法的風波全都不存在一般。
王夫人被賈母奪走了女兒,心裡不暢意,便接了娘家侄女來榮國府小住。
不過她嘴上卻說,她這是看元春在閨中鬆快的日子不多了,才把元春的表妹王熙鳳接來榮國府住上一些日子,好讓她們表姐妹親香的。
賈母雖然看出來了王夫人的小心思,但她心疼孫女,又喜歡王熙鳳的明媚鮮妍,也沒拒絕王夫人的提議。
她還特意囑咐王夫人要照顧好王家小姐,不要讓王熙鳳覺得賈家待客不周。
王夫人笑意盈盈地答應了。
邢夫人冷眼看著王夫人的舉動,悚然一驚。
這老二媳婦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點兒嗎?
她不會是起了把王熙鳳和賈璉湊成一對兒的念頭吧?
若真如此,王氏可真是不安好心!
誠然,王家女孩兒身量苗條、姿容俏麗,又有一身管家理事的好本領。
而賈璉卻只是一個風流浪蕩不求上進的公子哥
從人物資質上,賈璉是配不上人家姑娘的。
若得了這麼一個媳婦,恐怕賈璉都要偷著樂。
可是對大房而言,王熙鳳可不是好媳婦的人選。
一個向著王夫人的女子,能夠尊敬她和賈赦嗎?
而且這樁婚事給大房和賈璉本人帶來的好處都很有限。
賈家和王家之間已經有王夫人做紐帶了。
王熙鳳就算嫁過來,一時半會兒也取代不了王夫人的作用。
王子騰更不可能放棄與他感情深厚的賈珠,轉而投資侄女婿賈璉。
除此之外,那王家女對她姑姑畢恭畢敬,對大房卻頗有些鄙薄態度。
邢夫人承認,她們大老爺確實貪花紈絝,但這和王熙鳳一個來做客的姑娘又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些不足之處,就算是王熙鳳有著神仙妃子的品貌,邢夫人也不希望她成為自己的兒媳婦了。
況且這婚事對王熙鳳來說也未必是好事,那姑娘心氣兒很高,嫁給賈璉這個被王氏養廢了的紈絝公子,真得會甘心嗎?
王夫人把王熙鳳接來的目的確實是要撮合賈璉和王熙鳳。
她太了解她這個侄女了。
鳳姐兒貪戀權勢,秉性驕傲,看人眼高於頂,做事勢若風雷。
性格優點和性格缺陷都很明顯。
她有信心拿捏住這樣的王熙鳳,讓她去和賈赦夫婦作對。
到時候大房必然會婆媳失和——哼,誰讓邢氏在老太太那裡排揎她!
這就是邢氏應得的報應。
璉哥兒又是個貪花好色的,待到新婚燕爾情熱之時,她再慫恿她這侄女對賈璉吹點兒枕頭風
大房且有得鬧呢。
當她不知道呢,這老太太突然間興興頭頭地要給她的元春訂婚,必然是大老爺賈赦弄的鬼兒。
她若不回敬一二,就不要姓王了!
而且,王夫人也不希望大房給賈璉聘娶一個高門貴女回來。
一來,她珠哥兒都沒娶成高門貴女,賈璉那克母的小崽子怎配娶顯貴之女為妻?
二來,老太太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威,早就不滿她一人獨掌管家權了。
這兩年,老太太先是安排邢氏管門房車馬的差事分她的權。
看邢氏鬥不過她,又想提拔李紈管家和她鬥法。
只是李紈是她的媳婦,很快就被她彈壓下去了。
若賈璉娶了一位和她不同心的高門貴女,那還得了?
要知道,賈璉是榮國府爵位的繼承人。
賈璉的媳婦就是榮國府未來的宗婦,跑過來和她爭管家權,簡直就是名正言順。
李紈被她壓服了。
邢氏一心念著她那個寶貝兒子,無心和她魚死網破地爭鬥。
這也正常,賈璋那小崽子是次子。
邢氏爭了,也是爭給賈璉,而不是爭給賈璋。
她自然不會全力以赴。
老太太對此心知肚明。
所以看著她一家獨大,也是日益不滿。
若有了一個出身高貴、還和她不是一條心的孫媳婦,老太太還不立刻去支持孫媳婦來打壓她?
可若是鳳姐做了大房的兒媳婦,這些弊端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不過王夫人心裡也清楚,老太太不會願意讓王家的女人徹底把控賈家的內院的。
對大房來說,娶王熙鳳的好處也不多,賈赦和邢夫人也不會樂見這門婚事
那就只能借著元春待嫁的機會把王熙鳳接到賈家來,藉此來培養賈璉和王熙鳳的感情了。
王夫人對賈璉的印象還停留在過去的時候,所以她無比自信。
賈璉隨了他爹賈赦,最是貪花好色。
鳳姐兒生得這般絕色,不怕賈璉不動心。
王夫人又暗示王熙鳳,說她極喜歡王熙鳳這個侄女,恨不得日日與王熙鳳待在一起。
只可惜她沒適齡的兒子配王熙鳳,要不然她肯定要娶王熙鳳做而媳婦。
又說管家辛苦,又抱怨李紈無用,對王熙鳳說若是有王熙鳳來幫她,她就可以放心地養老了。
又誇讚賈璉相貌好人品好,就連賈璉隨隨便便處理的榮國府外務也被王夫人誇成了一朵花。
她夸賈璉為人機變,以後捐個官,必能能做得不錯。
勛貴子弟少有有真才實學的,賈璉這樣的人,不過是勛貴子弟們的常態,王熙鳳看不出賈璉有什麼特別大的短板。
再加上王夫人的描補,賈璉五分的好處變成了十二分。
她又說賈璉和王熙鳳打小兒就認識,算是青梅竹馬了,有感情基礎,以後小夫妻肯定能蜜裡調油
王熙鳳只是個小姑娘,既對愛情有期許,又愛弄權,一下子就被王夫人說得動心了。
而且,賈璉的身份對王熙鳳來說也確實有些吸引力。
畢竟王熙鳳不是王子騰的女兒。
她爹爹王子勝的爵位沒有賈赦的高呢!
賈璉又是爵位繼承人,以後怎麼著都不會餓死
王夫人很高興。
女追男隔層紗,到時候青梅竹馬私相授受,由不得賈母賈赦不答應這樁婚事。
然而,事情卻在賈璉那裡出現了波折。
邢夫人不想讓鳳姐成為她的兒媳婦,自然會在賈璉耳邊上吹風。
她當然不會去破壞賈璉和王熙鳳的「偶然」相遇。
那太蠢了,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她要是日日搞破壞,說不得還會觸發賈璉的逆反心理,讓賈璉和王熙鳳從普通的青梅竹馬變成至死不渝的愛情呢。
所以,邢夫人一邊吩咐趙嬤嬤在賈璉耳邊敲邊鼓。
一邊兒直接把自己的分析告訴了賈赦,讓賈赦自己出頭折騰去。
自己的兒子自己管,賈璉又不是她生的,憑什麼讓她天天操心?
在賈赦的重金許諾下,邢夫人才不情不願地把這件事接到了自己手裡。
她裝病,說自己苦夏,向賈母請示自己想去莊子上避暑——順道帶孩子們一起去避暑,對外就說孩子們孝順,是去給她侍奉湯藥的。
賈母疼愛賈璋,一聽邢夫人說賈璋晚上熱得睡不著覺,年紀小又受不住冰,就大手一揮,同意了邢夫人的請求。
她也沒奇怪邢夫人為什麼要帶走賈璉——繼母難做,邢氏明面上總得一碗水端平。
想來老大媳婦是不想讓別人說她偏心吧?
於是邢夫人就把大房的幾個孩子和西席先生蔣鳳舉一家全都打包帶走了。
榮國府給蔣鳳舉的束脩很豐厚。
但蔣鳳舉妻子要養病,他們老夫妻還有三個孫子要養,夏天也捨不得用太多冰。
京城冰價極貴,像賈家那樣一盆又一盆地置換冰鑒可就太奢侈了。
跟著賈夫人去莊子上消暑時間好事,惠而不費,還有助於妻子修養身心。
蔣鳳舉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所以,還沒等賈璉和王熙鳳擦出愛情的火花,邢夫人釜底抽薪,包袱款款地帶著人跑路了。
——嫁妝箱子裡面又多了滿滿一盒子金元寶金首飾。
這是賈赦付給邢夫人的定金,事成後還有另外一盒。
邢夫人賺了錢高興得很,還特地派人回榮國府向賈母稟告,說她給老太太在清虛觀點了祈福的長明燈,足足用了一百斤的香油呢。
倒是讓賈母贊了一句孝順。
在邢夫人走後沒幾天,賈赦就又跑去榮慶堂了。
經過上次的哭訴,賈赦發現了一個道理。
老太太再討厭他,也不能掐死他。
只要不設計政老二,老太太也不會輕易和他這個兒子翻臉。
既如此,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老太太能舍下臉給賈元春找好人家,就不能給賈璉相看媳婦了?
怎麼,賈璉是被撿來的?
「珠哥兒娶了媳婦,元春也定了親。」
賈赦掀了掀茶蓋,對賈母慢悠悠地道:「兒子尋思著,璉哥兒也不小了。早點兒定下來成家立業,也省得他日日胡鬧瘋玩。」
賈母訓斥賈赦道:「孩子們年紀小,愛玩鬧些也是有的。你自己都日日胡鬧,還好意思說我的璉兒!」
賈赦心想,咱還得求老太太幫忙,挨說就挨說吧。
反正他都習慣了。
「老太太說的是,可是兒子也老了,想早點抱孫子了。」
賈母冷哼了一聲:「我看你這個大老爺,也就有事時才來找我,平日裡也不見你常來請安。」
「不過你這話說的倒是沒錯,璉哥兒也不小了。成家立業是大事,萬萬不能馬虎」
賈赦早就習慣了賈母對他的說話方式。
他主打一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把所有話都過濾掉,自動默認賈母是在誇他。
他心裡想著邢氏的話,積極地給王夫人上眼藥:「老太太,兒子想起來這茬兒,還是因為王家侄女呢。這孩子那天過去給邢氏請安,我瞟了一眼,只見她一晃都成大姑娘了。這才意識到璉哥兒也不是孩子了。」
「這才急著給他相看的。」
他這話剛說完,賈母的眼睛一下子就看了過來。
賈赦和賈母的眼睛對視上了,他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兒心慌。
但轉眼間,那種感覺又消失了。
好像剛才感知到的一切,都只是賈赦的錯覺似的。
「行了,我知道了。」
賈母歪在榻上,對賈赦道:「你回去吧,我這個當祖母的肯定會給璉哥兒找個四角俱全的好媳婦的。」
賈赦欣喜地道謝,又猶猶豫豫地道:「母親,您不會看上王家侄女吧?那孩子倒是樣樣都好,只是」
賈母的臉色落了下來:「你怎麼這麼多話?你要是信不過我就自己去相看!別來我的榮慶堂!擾了我的清淨!」
賈赦點頭哈腰地道歉,忙不迭地跑路了。
鴛鴦和玻璃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們的主子,生怕賈母發火。
賈母倒沒有發火,不過她也確實不高興。
賈赦一走,她就扔了手裡捏著的手串,轉身回內室歪著生悶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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